贪生(2/2)
“刘叔,别管她了!左边第二间,让她自己去。呵,我差点忘了,这以前是她住的地方,她熟得很。”
白文玉拂袖而去,面色如霜,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白时宜顿时只觉得心里腾起一把烈火,烧的五脏枯焦,六腑灼烂,她有什么资格还这么傲气,还要什么底气这样说话!
但是这么些年打磨,喜怒也都轻轻掩下了。她面上对着傅二爷,还是故作轻松道,“她总是这样,我见多了。”
傅二爷也没有点破什么,“既然事情办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白时宜倒没有起身相送,却笑着说道:“有事请教二爷。”
傅二爷终于等到了重点,“请教谈不上,白小姐有什么事都请讲。”
“都说傅家二爷做事算无遗策,今天有机会得见,果然不凡。我这姐姐,最是独断专行,不喜与旁人交往,十年前,你是怎么劝她嫁给傅行止的?”
白时宜笑着,温柔可人,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却有着不合年纪的算计,“我可不信她会主动找上傅小爷,还有刚刚,你是怎么劝她进来的呢?我实在好奇的很。”
傅二爷杯中的茶几乎分毫未减,人却已经起身欲走了,“不过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是人就有软肋,白小姐这么玲珑剔透,应该最了解不过了。”
白时宜十年生平,深恩负尽伤痕累累,黄泉故人无可相依。
可笑!她如果知晓这个姐姐的软肋。旧时何必卑微示好只为寄人篱下。
何必尊严尽失却还遭人遗弃,何必一腔真心换满身苦疾?
何必十年孤寂无一夜安寝,何必十年归途无一人可诉!
可是一转身,有人和她说,白文玉有软肋,而且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这简直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白时宜如今虽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骨子里的高傲却成了本能,她笑着说道:“二爷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如今我能自己掌握,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我也不在乎。”
傅二爷淡淡开口,“你自己做决定吧,只是这种时光难得,好好珍惜。”
白时宜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回道,“二爷慢走,刘叔送送二爷。”
刘叔送着傅二爷来到门外,傅二爷随口问道,“刘叔不回家过年?”
傅家二爷,对这种假仁假义的关心,一向运用得炉火纯青。
“家里人都没了,我过年给小姐递递名片,还能得些红包,再说我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放这。”刘叔的语气诚恳恭敬。
什么叫“名片拜年”呢?其实啊,就是本人不能到场,就给你张名片。见名片,如见本人,对方心意到了,被拜会者也赚足了面子,皆大欢喜。那么,由谁来递名片?这个活儿,当然是佣人来做。
别看这事儿需要跑腿,似乎挺累的,但其实也是个肥差。
到了人家那里,递上名片,说几句好话,对方自然给个红包。这红包当然归送名片的佣人所有,一个年跑下来,红包的数额远超过工资的,也不在少数。
傅二爷笑道:“你对你们小姐实在是关心的很。”
“这是应该的,小姐这些年吃的苦头太多了,她又是个极要强的性子,有时候看她受苦就好像我自己的心被挖了去,说句不尊敬的话,我是拿她作女儿看的。”
傅二爷随意附和着,“时宜能遇到你也算是幸事。”
“这话不敢当,她遇到二爷你才是福气。”刘叔忽地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人是她姐姐吗?亏得二爷给她找回来,往日里,小姐尽和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打交道。就穿着件白衣服,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这么多年,现下终于回了上海,遇到故人,我难得见到小姐有人气。”
“是她姐姐,如今姐妹团圆,过去的心结是时候解开了。”
刘叔满脸沧桑,却还是笑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傅二爷,“可不是嘛,心结解开就好了,这外面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一家人在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傅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傅二爷其人,圆滑世俗,静于算计。只要他想,便能让与他聊天的人感觉是知己相逢,句句投缘。
可现在,他倒觉得眼前人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十年前他可是为了傅小爷安心守着家业,连戏子进傅家门都允了。
傅二爷点头答道,“是啊,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载,英雄儿女又有几人善终,名垂千古也不过寥寥几笔,战火无情、人心难测,我们求个现世安稳,倒就是再好不过了。”
“二爷果然是二爷”刘叔沉默了一下,又小心试探着,“可我听人说那白文玉是参加过革命的女同志,二爷,真的有这个事吗?”刘叔的眼睛有意无意瞟着傅二爷神情。
“这是哪里听的,我傅家清清白白,哪里会招这种人,另外——”傅二爷语气甚是笃定、不急不慌,其中更是不乏轻蔑,“白文玉这人只是故作清高,这人当年为了钱连穿着和服唱京剧的事都做过,后来又为了入傅家的门,一句话不说就把相伴数年的妹妹抛弃。戏子无情,她哪里会管这些不要命的事,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原来还有这些缘故。”刘叔仿佛陷入了深思。
傅二爷道:“对了,刘叔,她这人虽毫无品性可言,但毕竟是我三弟挂念的人,白小姐做事如果失了分寸,您能劝还是劝劝。”
刘平海回道:“这是自然……小姐好几次梦里惊醒,都喊着什么‘姐姐’,可见还是念着旧情的,二爷放心。”
刘叔这些年常常听到见到这个白文玉,有时是在白时宜夜难安寝的呓语里,有时是在地面白纸上的挣扎,有时是撕裂又粘合的画像……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玲珑剔透红海棠十年所念的,不过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真是不值得恨!
送走了傅二爷,刘叔移步进了院子。
“走了?”白时宜头也不抬,随意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