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见了（1/2）
第七十四章不见了
钟彦见到万禾的新发型的时候大吃了一惊。这天是周一，上午他照例到幼儿园门口等着，当小卷毛嘻嘻笑着扑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甚至捉住她的肩膀，特意把她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真是万禾！雪白肤色，和梁弯肖似的浓眉杏眼，小嘴红得可爱。可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奇怪的感觉，莫名地撩动着钟彦的心脏。像一片被蜘蛛丝挂住的叶子似的，风一来，就在他的心上刮擦一下，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想要循着蛛丝再往上搜寻，风又停了……
钟彦犹犹豫豫地推着轮椅往小区外面走，忽然听到一个小声音问他:“我们今天是要去逛街吗？”
他猛然从那种浑浑噩噩、慌里慌张的情绪里清醒过来，发现轮椅的轮子已经踩到马路牙子上，再往前一步就要下到车道上，“啊，不是，我带你回家。”
“哦，是去山上那个家吗？”
万禾的声音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雀跃和高兴，这让钟彦不由得撇开心中的不安，低头去仔细端详她的脸。正好万禾这时也扭着身子转过来，脸上是红红的兴奋，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迟疑地问道：“万禾，你还愿意去上次那个房子吗？”
万禾那天在钟家的出现，不亚于扔下一个威力惊人的炸弹，各方各面都惊动了，因此这几日钟彦也接到了许多自家人打来的电话。有气急败坏的老爷子的，还有满心好奇的外甥和外甥女们的。几个姐姐也轮流打电话过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求他把万禾再带回家看看。
钟彦明白，她们想见万禾，但更想看见老太太因为万禾重新焕发神采的眼睛。
姐姐们都嫁出去了，立场自然也和老爷子不同。她们并不那么纠结万禾到底是不是钟家的种。对她们来说，香火延续不是最紧要的事，她们看重的只是唯一的母亲，是用忍耐和温情几十年如一日地默默维系着这个大家族的人。
当然了，万禾回去的那天，她们并不在场。她们会这样心急如焚地迷信万禾的功效，一定少不了明玉在其中的作用。
钟彦本来不打算满足她们的要求。虽然他对老太太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少，可他也知道把取悦老太太的责任强加在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身上，尤其还瞒着她的家人——这事他实在做不出来。但万禾主动积极的态度却让他的难堪有了转寰的余地，为他点燃了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大力地点头，长在脑袋上的小弹簧纷纷跳跃起来，“我愿意啊！他们都说我像个男孩子！我又问了保安伯伯，他说猛地一看，我和你真的很像呢！”
这时钟彦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来不及捉住，便被一股疯狂涌起的暖流塞满。他好像负荷不了那种激动，结结巴巴地道：“万禾，你剪头发难道是为了，是为了……”
万禾喜笑颜开，“我们今天再去看看老奶奶吧？现在我剪了头发，她应该看不出我是个女孩子，也不会再被吓到了吧？”
钟彦不知道别的人在这种时刻是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的。他觉得窘迫，感到无地自容。他不禁想起二十几岁的时候遇到梁弯时的情形。那时她是衣衫褴褛的“小和尚”，而他穿着时髦的呢子大衣，脚下是手工制作的真皮皮靴。
那个像乞丐一样的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二十元钱，“啪”的一声拍在“兴旺小吃店”油腻腻的柜台上，“老板，来两碗牛肉面！我请这位哥哥吃！里头的牛肉我是要数过的，要是少于十片——我就不给钱！”
“你这小鬼头！谁敢少了你的牛肉？不怕你把帽子里的虱子扔在我锅里吗？哈哈！”
满口黄牙的老板一边下着面，一边和周围闲坐的汉子们大声说笑。哄笑声不绝于耳，冲撞着简陋的塑料棚顶，响得聒噪。而衣冠楚楚的钟彦坐在那单薄的木凳上，屁股下面的那块木料好像活了——不停地往外长着刺，刺得他想要跳起来，然后用时髦的大衣捂住自己的脸逃走。
不管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成年人，他都没有脸坐在那里。可空气中散发出来的食物的香气却把他死死摁在凳子上。那是卤牛肉的罐子打开时发出的肉味儿，那是面条碰到热水散发出来的碱水味儿，那是新鲜的小葱在砧板上发出的香味儿——他的口腔里立刻涌出大量的口水，连续两天没有得到任何补给的空荡荡的肠胃也发出急不可耐的轰鸣……
就是这种感觉。他极其渴望得到的东西，在不敢奢望真的会得到的时候，忽然被人送到了他的眼前。而给予的人不要他付出任何回报，她比他弱小，也绝没有帮助他的义务，仅凭着善良的品质做着她觉得微不足道的事……
钟彦觉得丢人。十几年前，他吃下了那碗牛肉面，接受了梁弯倾其所有的施舍。而今天，他再一次面对来自她女儿的慷慨无私的帮助。像一个命运一样，他总是欠着她的，债接着债，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偿还。
“万禾，你不用这样的。对不起……”
时至今日，钟彦终于看清楚灵魂之间的差别，也终于发自内心的忏悔。几年前他撕碎了梁弯的返程机票，把她锁在卧室的时候，受伤害的并不只她一个人。他不敢去想象，那时才一岁的万禾因为母亲延误了归期，到底是怎样艰难地煎熬着？
不管钟彦是怎样心情复杂，但万禾总是兴高采烈的。眼前这个人是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轮椅叔叔，虽然他没有请求，可她凭着本能想要帮助他。她晃了晃她手中的小饭盒，“我们快走吧！老奶奶是不是和你一样喜欢吃肉包子？我让阿姨多给了我两个！”
……
钟家老宅。万禾的短发受到了所有人的好评，这些人里除了上次就在场的明玉阿红等人，还有闻风而来的钟灵钟秀姐妹。大家围着老太太和万禾，气氛热烈得像过年一样，钟彦却远远地退在角落，脸色不明地看着他们的热闹，像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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