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婉宁狠狠摇了摇头,听说内监因为身有残疾,为人处事往往偏激极端,且都有不可告人的怪癖,像裴铮这样身居高位的,怕是不会收敛自己的癖好罢。
想着,婉宁身上就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再不肯往深里细究下去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近入夏,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正如裴铮所言,惠帝自那日后便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先头两个月还常会有些赏赐下来。只是最近江浙一带洪涝频发,各地请求修复河堤、安置流民、拨放钱粮的折子雪片一样飞进御书房,惠帝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怕是顾不上她了。
再有张皇后,说是要斋戒抄经为大梁祈福,已有好几个月没出过坤和宫,玉坂在外面行走,得了小道消息回来,说张皇后其实是被惠帝禁了足,什么抄经书祈福的,都是为保全颜面找的托词。
再有就是裴铮。
惠帝封工部左侍郎章保年做了河道总督,前往江浙修建河堤,又钦点裴铮为监察使,督建工事,章裴二人离开京师也已两月有余。
婉宁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
新来的葛太医日日为她诊平安脉,总说胎儿一切都好,方姑姑却愁眉苦脸:“许是娘娘吃得少、吐得多,这眼看七个月了,瞧着却像是五个多月的肚子。”
婉宁自两个月前的某日晨起吃了两只包着新鲜河虾的水晶饺,吐了个昏天暗地起,便开始吃什么吐什么——膳食还没端到眼前,她已先闻着味儿,吐上了。
寻常妇人有孕,多在怀胎两月时害喜,或一月或二三月便也好了,偏婉宁是个异数,五个月上才开始害喜,反应又格外剧烈,每日里除些白米粥,什么都吃不下去,人瘦得只余一个肚子,直到近几日才开始觉着好些,渐渐能吃些别的东西。
却说这日晨起,婉宁刚用毕早膳,正扶着腰在大殿中央来来回回走着消食,宫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便进来通禀:“红袖馆的薛美人、清心阁的林美人来向娘娘请安。”
婉宁秀眉微蹙,望向方姑姑。
方姑姑忙解释:“是先帝的两位美人,”
婉宁“哦”了一声,冲方姑姑点了点头。方姑姑便对那通禀的小太监说了声“宣”。
小太监打个千儿,飞也似的跑去传人。
方姑姑就扶着婉宁到了上首坐定。
南梁祖制,凡亲王得封,其母可随子同往封地就藩。然先帝无子,先帝的一众妃嫔是如何处置的呢?
反正这么些时日以来,婉宁从未听到有关这些人的任何消息。
她就低声将自己的疑问说了。
方姑姑想了想,低声道:“除几个选中要去服侍先帝的外,其他人都去了净慈仙馆,薛、林二位美人虽有位分,却并未承过恩,这才留在了宫里。”
所谓净慈仙馆,其实就是皇家寺院,并不对百姓开放,专用做供养无子的太妃嫔们的。但凡进了净慈仙馆,就不再是娘娘,统一称作“仙师”,虽不落发,茹素、斋戒、早晚功课却一样都不能少,且只要踏入净慈仙馆之人,非死皆不得出。
相比冷宫,也就是略多个衣食无忧的好处罢了。
而方姑姑口中那些被选中去服侍先帝的,指的即是殉葬了。
婉宁闻言,半晌都默然无语。
……
景泰宫高大巍峨的朱漆宫们外,薛美人与林美人相携立着,都有些失神地朝头顶望去。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天棚,将整个景泰宫都笼罩其中,只因时已入夏,蚊虫渐生,而孝宣皇后娘娘最招蚊子,先帝这才下旨,每年自四月起在景泰宫搭建天棚,绝不叫一只蚊子扰了皇后凤驾。
没想到,皇上都已换了人做,景泰宫的天棚却照样搭了起来。
等到小太监将她们领进宫门,便是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薛美人眼尖,一眼看见院子四角都停着冰车,上头的冰块垒得高高的。
内务府说今年的冰吃紧,不够用,红袖馆和清心阁都还未用上冰,夜里热得睡不着,只好叫了小宫女成夜成夜的打扇。
景泰宫却把冰车放在日头底下晒。
待迈步进正殿,当先便见绣着春华秋实四季山水的黄花梨八幅隔扇前一座雕了峰峦叠嶂的冰山,正丝丝冒着白气儿,只叫人觉着透心的凉,哪里还有半分烦躁在?
再转过隔扇,便见白玉为柱、雕梁画栋的大殿之上,两下里立着十数个低眉敛目的小宫女,最上首雕丹凤朝阳的八宝如意风座上坐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穿了件水绿色绣卷草纹的宫装,乌压压的头发梳成垂髻,戴一朵酒盅大小的蜜蜡花,饱满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杏眼既大且圆,眼角微微上挑,自带三分媚态,肌肤欺霜赛雪、樱唇娇若春花,神情端庄恬淡,直如圣洁不可冒犯的九天神女,然小腹微隆,分明是怀了六甲,却又成了跌落凡间的仙子。
薛美人与林美人一眼看过,忙都低下头去。许是因着即将为人母,孝宣皇后身上少了许多锐气,却衬得她眉目更为娇柔,美貌尤甚从前。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二人跪地行了大礼。
婉宁见人进来,打住了同方姑姑的话头,细细打量下首二人。
左边一个穿了件月白色素面的宫装,只在袖口、裙摆处镶了幅靛蓝色的宽边,梳高髻,戴了珍珠发箍,明眸皓齿,姿容十分出众,是红袖馆的薛美人。
婉宁瞧着心下便暗道,要想俏、一身孝,说得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另一个清心阁的林美人容貌就要略差些,眼睛既不是很大,皮肤也没有很白,只她身段如弱柳扶风,行走间袅袅婷婷,又兼神情娴静、举止温婉,叫人赏心悦目。
姿色虽各有不同,却都是上等的佳人,先帝若还在世,这两位迟早都是要崭露头角的。
只可惜先帝不在了,再美的人也都成了昨日的黄花。
婉宁微微点头,方姑姑就高声喊了句“免”,等她们起了身,又喊“赐座”。
薛美人、林美人忙恭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下首的小杌子上。
等小宫女上过了茶,薛美人瞅着婉宁神色尚好,笑吟吟地开口道:“早就想来给娘娘请安的,只是听说小皇子聪明活泼,总爱闹您,娘娘十分辛苦。嫔妾们怕冒昧前来,会扰了您和小皇子休息,反倒不美,这才生生忍住了的。”
听这话的口气,好像婉宁肚里这个早已生出来满地乱跑了,还聪明活泼呢!虽明知是客套,听着却极顺耳——可见这薛美人十分会说话。
婉宁表情却淡淡地:“劳妹妹惦念了。”
孝宣皇后就是这样,不论说怎样漂亮的奉承话,她都一副听不入耳的神气,面上瞧着客气,骨子里却透着疏离,是油盐不进的性子,并不好巴结。
林美人想着,就深深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