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2)
裴铮闻言,四下里环顾一圈,微笑道:“娘娘可是觉着夜里闷热?微臣记得您库里有顶描金的绡纱帐子,既轻薄又透气,不如换了这个。”
不愧是从景泰宫出去的人,连她库房里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方姑姑就看向婉宁。
婉宁略略沉吟,摇头道:“本宫如今是孀居之人,就不用那些个鲜亮东西了罢。”
裴铮闻言笑容一顿,片刻方自展颜道:“先帝若知道娘娘这番深情厚谊,也该含笑九泉了,”扭头吩咐方姑姑,“去找了那顶石青色素面的细葛布帐子来换上。”
方姑姑看了婉宁一眼,低声应了个是,退下去了。
婉宁便问道:“裴提督今日前来,是有何贵干?”
裴铮扬了扬手中帖子:“皇上知道您昨儿受了惊吓,特命微臣送些上等药材来给您压惊。”说着,语声微扬,“进来罢。”
便有一溜儿十数个小太监捧了雕红漆的托盘进来,除人参、灵芝、血燕、当归、三七等药材外,还有各色布匹绸缎、金玉首饰等物,末了又走进八个小宫女、八个小太监、四个嬷嬷,个个表情端肃、举止恭谨,朝婉宁磕头行过大礼后,都低头敛目地立到了一边。
婉宁便吩咐玉坂将赏赐清点上册,送进库房里,又把新来的这些个宫人交给取了帐子回转的方姑姑,命她一一安排差事。
等这些都料理妥当,大殿之中便只余下婉宁与裴铮二人。
婉宁正要寻个机会与裴铮单独说话,见状便嫣然一笑,当先开口道:“还请裴提督代本宫向皇上道谢。”
等了半晌却无人应声,婉宁狐疑,转目望去,正对上裴铮专注的目光。
裴铮相貌本就生得十分出众,清亮的眼睛又总带着爱,定定地望着你,不免就给人既温柔又深情的错觉。
婉宁被他盯着的半边脸无端端就热起来,忙轻咳一声,道:“裴提督在看什么?”
裴铮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低声道:“微臣在看娘娘头上的伤。”
婉宁闻言,忍不住就想伸手触碰伤处,却被裴铮轻声制止:“莫动。”
因为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婉宁并没有包纱布,裴铮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凑近了细看。
因靠得太近,婉宁眼前只见他朱红色官服上繁复精致的飞鱼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是上等的沉水香。
怎的就这么怪异呢?
婉宁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口中却若无其事道:“本宫这伤已无大碍了。”
裴铮点头道:“已经在结痂了,会有些痒,娘娘千万不要触碰,免得碰掉了痂。只这伤口怕要留下疤痕,微臣记得前年高丽曾上贡过祛疤的灵药,待微臣寻来送与娘娘。”
婉宁笑了笑,婉言拒绝道:“便是留疤,也有头发挡着,不碍的,就不糟蹋那灵药了罢。”
裴铮闻言凝目注视婉宁,半晌忽然轻叹一声,若有所失地道:“微臣听说娘娘摔了一跤,忘记了很多事,如今看来,娘娘只怕已不记得微臣了。”
对于失忆之事,婉宁从不曾主动向旁人提及,却也没有刻意隐瞒,但这些时日以来,除了贴身服饰的方姑姑与玉坂,似乎并没有人发觉她的异样。
裴铮是第一个提及此事之人。
婉宁一时就不知要如何作答。
裴铮也不等她说话,径自迈步往景泰宫内殿走,口中道:“何封处了斩立决,太医院的医案也已被销毁,失忆一事娘娘往后便莫要再向他人提及了,免得多生事端。过几日太医院会新进一名叫葛冲的太医,是微臣的人,娘娘可指了他为您看伤安胎。至于……”裴铮停下来看了婉宁一眼,“娘娘有什么记不起的,不妨来问微臣,微臣都可为您解惑。”
何封就是那日张皇后带来为婉宁诊脉的太医,昨日分明是惠帝意欲落她的胎,裴铮三言两语却说成何封谋害皇嗣。惠帝不肯顶这罪名,顺势就将锅仍给了何封,虽保全了颜面,却不得不被迫杀掉亲信之人,也算是得了一个不小的警告。
如今看来,裴铮只怕还抱着为她隐瞒伤势,杀人灭口的心思。
一石二鸟,此人心思之奇巧、手段之毒辣,非常人可比。
婉宁垂下头,脚下步子略缓,不自觉地与裴铮拉开了距离。
裴铮并无所觉,依旧说道:“皇上处有微臣周旋,暂时不会有所动作,娘娘只要保重自己,定能平安诞下小皇子。至于方才送来的东西,微臣已一一查验,并无不妥之处;宫人们则是微臣借皇上的赏赐送进来的,娘娘大可放心用的。四个嬷嬷都是厨娘,一个擅面点、一个擅烹煮,还有两个会做药膳,娘娘的膳食往后就在景泰宫的小厨房里做,御茶膳房送来的就不要吃了。微臣已吩咐过内务府,每日都会送新鲜米狼菜蔬过来……”竟是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当当。
裴铮一路走一路说,半晌都未听见应声,停了脚步回头,却见婉宁还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自己。
“娘娘怎么了?”裴铮问道。
婉宁回过神来,屈膝向裴铮行了个福礼:“督主的恩情,本宫感念在心,他日定会竭力报答。”
裴铮并未避开婉宁的礼,却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道:“娘娘于微臣有主仆之义、知遇之恩,微臣对娘娘赤胆忠心,只是娘娘如今记不得罢了。”说着,也不等婉宁作答,径自又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