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2)
金陵多雨,尤其到了开春以后,老天爷就彻底变成了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不分昼夜地絮叨掉泪,落在古城墙刀剑砍痕里、白头宫女满是老茧的手掌心,还有秦楼楚馆不夜天的烛光里。
到后半夜,寒气层层卷上来,雨滴拍打着纱窗和屋檐,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隐隐传来一两声春雷,惊醒梦中娇客。
银笙是被饿醒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后颈和小腹都疼得厉害,许是屋里太热,她背心湿津津的,双腿乏力得紧。
扭头瞧去,床边摆了张大红酸枣木的美人椅,二哥赵衡正躺在上头歇觉,他穿了身燕居青灰色长袍,黑发用玉冠束起来,大拇指上戴着枚白玉扳指,真真貌比潘安,整个人如深海明珠般温润倜傥。
和个大男人共处一室,银笙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低头去瞧自己的衣裳,发现已经换上了厚软的寝衣,那位雨巷公子的方子和平安扣都不见了,不知是被黄钟奕拿走了,还是叫鹿鸣收起来了。
正在此时,银笙听见赵衡轻哼了声。
只见这男人用大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眼,两臂撑着扶手坐了起来。
瞧见妹妹醒了,赵衡满面乌云顿时消散,起身坐到床边,笑道:
“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三个时辰了。”
银笙挣扎着坐起来,不着声色地往床里边挪了下。
她低着头,胡乱瞧着罗衾上绣的牡丹,虽说是骨肉至亲,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小总管呢?”银笙轻声问。
“今儿他干爷生辰,他把你送回来后就去吃酒了,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赵衡不急不缓道。
他从床边的矮几上端起碗还冒着热气的粥,搅动着调羹,笑道:“这米叫雪里青,熬出来又软又香,能暖胃,你吃点垫垫肚子,咱们待会儿得喝药。”
药……
银笙头越发低了,双臂环抱住膝头,沉默不语。
如今既然知道黄钟奕给她的药有问题,如何还能再喝,可,该怎么和二哥说清楚。
“你放心。”
赵衡忽然出声,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哥今儿下午请了口风极牢的胡太医来,给你重新诊了脉,换了方子。”
“你……都知道?”
银笙诧异地看着赵衡。
“嗯。”
赵衡点点头,叹了口气:“钟奕今儿回来后都我坦白了,我也骂过他了,他实在是不像话。”
“他都和你说了?”
银笙紧张不已,试探着问:“小总管都和你说什么了。”
“药、碧微还有带你偷偷去瞧晏叔兰。”
赵衡看着妹妹满面的心事,神色颇慌张,忙问:“怎么,钟奕还做什么了?”
“没有。”
银笙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黄钟奕和二哥的关系,远远比她亲密得多。
瞧哥哥做这些事,先请了口风紧的太医,再一直守在她床边,大约是要将黄钟奕做下的所有错事都抗在自己身上了。
“笙笙,哥想求你件事儿。”
“哥哥不必说,我都明白。”
银笙头枕在膝头,淡然一笑:“小总管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忘恩负义,再说他也是着急把我带回金陵,本意是好的。”
“哎!”
赵衡垂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颜面对妹妹。
她越是懂事,他就越心疼。
大总管李禄昨儿还打趣他,王府的三个孩子,大爷哪儿哪儿都像王爷,而笙姐儿和你像太后,不是貌,而是那闷不做声的性子,总是吃亏的那个。
“笙笙,哥宁愿你发一顿脾气,摔几个花瓶子,或者咬我几口。”
赵衡红了眼,手紧紧攥住下衣衫,手背青筋暴现,他就像头隐忍的兽,心里有千万挣扎与痛苦,最终只能化为唇角一抹自嘲的笑:
“哥是个有病的人,病入膏肓,因为自己的一点私欲,让你受了委屈。”
“哥,你别这样说自己。”
银笙心仿佛被狠狠地拧了把,忙端坐起来,抓住赵衡的手,莞尔一笑:“你是世上最好的二哥哥。”
先前她还觉得和赵衡有云泥之别的距离,一个是乡下种地的丫头,一个是王府金尊玉贵的公子爷。
而今,她觉得眼前的就是哥哥,能和妹妹说心事的家人。
“真的?”
赵衡一喜,又往床上挪了两分,从床脚勾起件夹袄,帮银笙披在身上,随后在玉碗里舀了勺热粥,吹凉了,喂给妹妹,打趣笑道:
“你莫不是故意奉承我罢。”
“真的没有。”
银笙红了脸,慢慢地将粥咽下,体味着温热一点点暖着五脏六腑。转而,女孩神色忽然戚戚然,犹豫了好久,才委屈道:
“我回来这么些天了,王爷和王妃都不见我,大嫂二嫂也不过来瞧我,只有二哥念着我,事事帮我打点妥当,不嫌弃我出身卑微。”
“喔唷,小丫头原来恼了。”
赵衡噗哧一笑,轻揉了下小妹的柔发,问:“你记得那日你回金陵,在茶寮见到了谁?”
“大管家李禄。”
“傻丫头,不止李禄,其实咱爹那日也去接你了,就偷偷地在车上坐着,你不知道罢了。”
赵衡莞尔,眼里尽是宠溺:“父王脾气臭,又爱摆架子,大约还没准备好见你,再说了,自己的孩子,父亲怎么能不喜爱?怪不得我瞧你这两日总是闷闷不乐,原来是这么个缘故,以后快别多心了,抑郁伤肝。
至于大嫂子,她姓阮,闺名唤作湘玉,是咱们二舅舅的长女,打小娇生惯养的,被二舅和王妃惯得无法无天,受不了西北的风沙,又与咱大哥不睦,动辄打杀下人,去年被大哥撵了回来。父王本就不喜她张牙舞爪的性子,所以特意冷脸呵斥了,不许她来满园打扰你。大嫂子好生委屈,跑去和母妃哭诉,说自己又没做错事,还挨了一顿骂。母妃嫌她烦,将太后赏赐的夜明珠给了她,这才把咱这位瘟神似得大表姐请走。
而你二嫂,她得在家照顾意哥儿,忙乱得顾不上,且父王怕她把病气过给你,也不叫她来满园。她是个温和的人,昨儿还跟我念叨,说妹妹回来了,她这个做嫂子的竟不能见,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见二哥如此声情并茂地说起家里人,尤其在说大嫂子时,两手捏尖了下巴,眼珠子往上挑,作出尖酸刻薄样儿,银笙仿佛亲眼瞧见了般,不知不觉往哥哥跟前挪了几分。
忽然,女孩叹了口气,泪眼盈盈地看着赵衡,哽咽道:“也不怕哥哥笑话,我小时候常常被街面上的孩子们捉弄,要么那火折子烧我头发,要么往我身上扔泥巴,最可恨的是,有一回我给朱大舅送鸡蛋,他们过来抢,见我死命拽住,就把鸡蛋全都摔地上踩碎,我怕养母责打,一晚上都不敢回去,躲在桥底下,还是养父和朱大舅打着灯笼出来找,才把我带回去。他们把我好一顿骂,说是正在汛期,山洪随时都下来,你这孩子也忒不叫大人省心了,鸡蛋重要还是命重要?
等回去后,养母见我一身的泥巴,又丢了鸡蛋,气不打一出来,拿着笤帚就打。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亲爹在,谁都欺负不了我。哥,若是咱两个一起长大,我被野孩子欺负了,你会不会替我报仇。”
“那当然了!”
赵衡想都不没想,脱口而出:“谁欺负我妹妹,我就跟谁磕命。”
男人叹了口气,心里更加疼,若不是上一辈的恩怨,如意娘和银笙的命运怎会如此坎坷。
“呦,光顾着和你说话,倒忘了一事!”
赵衡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并一封信,递给银笙,笑道:“这是大哥派人从燕州给你带回来的,昨儿就到了,我忙着处理些事,竟给忘了。”
“大哥?”
银笙懦懦地看着赵衡,一脸的茫然。
先前听黄钟奕和梅果等人说起过,大哥赵律今年三十有三了,打小就是勇冠金陵的人物,勇武且富有谋略,十几年前随肃亲王上战场,从前锋小将一路靠军功当上了大将军。多年来守住国家西北门户,数次击退胡人骑兵的南下侵扰,立誓要夺回被胡人侵占的燕幽十六州,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这样被老百姓口耳相传的人物,竟会给她写信?
“怎么了?”
赵衡发现妹妹有些露怯,登时了然,笑道:“莫要多心,你刚出生时,大哥喜得跟什么似得,每日从校场回来都要去瞧你一眼,抱一会儿,亲一会儿,逗一会儿,他还给你做了个小木床呢。”
“哥,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流落烟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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