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返照（1/2）
第二天正午，郁殊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看见窗棱上的雪反射着日光，白得晃眼。不知道为何，身体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死死地拽着，想抽也抽不出来。
“醒了？”云凌荒正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灵力传送给他。
“你……给我传了一晚上？”郁殊难以置信。
云凌荒没有回答，抬起左手拿袖子替他擦了擦汗，用口型问：“好些了吗？”
郁殊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浑身冰冷得像具尸体，他又用力抽了抽自己的右手，未果。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王二捧着杯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将热水放在床头。
“嗯。”云凌荒朝他点点头，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温柔无比。
王二受宠若惊地退到一旁，小声问他：“小道长他，还有救吗？”
云凌荒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擦拭郁殊额头上的冷汗。
王二又问：“是不是只要他喊我的名字，他肚子里的东西就能到我这里来了？”
云凌荒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王二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似的，决绝地说：“要不然，你让他喊我的名字吧？”
云凌荒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道爷，其实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像小道长对我这么好过。我们老大欺负他，他还愿意帮我们，还给我送吃的。我贱命一条，游手好闲的，走到哪里都不被当人看，家里人都当我死了。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活着，能做多少好事啊。”
云凌荒心里微微一动，他不曾想过，这些他平日从未放在眼里的鸡鸣狗盗之辈，心里竟然还有一根道义的底线。
“话可不能这么说。”郁殊忽然坐起来，伸手拍掉王二肩上的落叶，温柔地说，“这世上多少人连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你还有家，多好啊。”
“小道长……”他忽然眼眶一红，哽咽了。
云凌荒摸了摸郁殊的脸颊，右手用力捏着他的手。
郁殊朝他摇头：“我死都不会喊你的。”
云凌荒低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一双泛红的眼睛微微低垂着，眼神停留在他颤抖的指尖上。
郁殊耳边全是哀嚎和呓语，院中的鬼怪已经没了踪迹，想来此刻耳边的声音应该是腹中之鬼和被他所食之人的嘶鸣，仔细分辨还能听到人的哭诉，不断地喊着“救我、救我……好痛啊！”
他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更让人难以抵御的，是腹部的剧痛。一波胜过一波，灵力流逝的十分厉害，即便是他也难以抵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越发冰冷，最终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其间他醒来过两次，一次咳出了满枕头的血，一次呼吸困难脉象骤停，全靠云凌荒不停地输送灵力，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情况一直恶化到第三天正午，郁殊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色也舒缓了一些，似乎并无大碍，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下床走动了，只是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扶着墙，一副眼神不好的样子。
“我想喝热水。”他声音很小，把控不了自己的音量。
“好。”云凌荒立即起身，将可以入口的热水倒给他。
郁殊接过水杯喝起来，喝着喝着，便用袖子挡了杯子，偷偷地塞到一旁去了。
云凌荒觉得蹊跷，将那杯子夺过一看，水杯里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他将那水杯用力朝地面一砸，血水便溅了一地。
云凌荒恨得浑身发抖，恨这人对自己毫不怜惜，也恨他堂堂九州剑阁少阁主竟然连一只野鬼也斩杀不了。
郁殊感觉到杯子碎裂的震动，整个人抖了一下，立即缩到墙角去了，他知道自己把腹鬼转移过来，云凌荒必定会生气，于是不敢再看对方，用手抱着脑袋，头发上的大蝴蝶也随之耷拉下来。
云凌荒抓着他的两只手，强迫他看着自己的口型。
“我没有凶你。”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我不怕死。”郁殊摇头，“我只怕你死。”
云凌荒捏紧了拳头，强忍着悲痛与怒火说：“我也一样。”
几个小流氓看着尴尬的气氛，担心却又不敢多问，只能朝这边眼巴巴地望着。
云凌荒放慢了语速说：“我用千里符找了三哥，让他过来送药，你再坚持几天就好，这几日你就用我的灵力，这样也不会太痛。”
“我撑得住。”郁殊摇晃了一下。
“你先躺着，有事喊我。”
“我不想躺着。”
“那你想干什么？”
郁殊想了想说：“想听故事，你们谁给我讲故事吧。”
张三立即点头：“好！那我把会的都讲一遍。”
郁殊看懂了，抱着膝盖坐着，一双黑眼睛望着他。
见他想听，云凌荒也无法拒绝，其余几人全都陪着笑脸，写字加上比划陪他聊天，看上去其乐融融。王二的声音却有些哽咽，七尺男儿转过头抹了抹眼泪，谁都清楚得很，这是回光返照。
三个小流氓负责说话和手舞足蹈，云凌荒端茶送水，几个人给郁殊讲起了说书先生说过的故事，凡是能说的桥段统统说了一遍，时间也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奇怪的是，郁殊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却能从他的口型完全读懂内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附和几声。他每次开口说话，云凌荒都恨不得从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可他始终没有喊过一声，甚至连小叔叔这个称谓也无故消失了。
“当时，青丘城已被心魔道人温如是屠得干干净净……”
说到此处张三有些难过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这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人缓慢死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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