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水镇7（1/2）

又是一场梦境。

郁殊站在火光冲天的废墟里，在他的眼前奔跑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认出，年少的那个便是穿着红衣的红溟。

“阿溟！”

身穿红衣的十三岁少女朝红溟大喊一声。

那小小的孩子顿时睁大了眼睛，望着背后追赶的魔神，颤抖地喊道：“姐姐……”

不知为何，那个总在哭泣的姐姐竟然没有流泪，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抱起他，奋不顾身地朝前跑去，每跑一步他都能听见力不从心的声音，可每一步她又真真切切地扛了下来。

红家小门小户镇守一方，却赶上魔神攻城，其父不自量力固守城门，让全城百姓逃难，自己却弹尽粮绝，最后死于魔神刀下。

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在千恩万谢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去仙门替他红家求救。甚至有人连夜逃窜时互相打着哈哈，“那红家不是修仙吗？魔神就让他们去对付好了，咱们小老百姓瞎操什么心，反正死的不是我。”

红溟捏紧了拳头，心里想如果这辈子还碰上这样的人，不管父母如何打算，他绝不会救，哪怕看着人死在自己脚下，也决不去救。

反正，死的不是我。

他忽然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道、不信佛，也不信命。

红溟紧紧地捏着姐姐的衣服。他不记得究竟跑了多久，只记得姐姐一边跑一边奋力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阿溟、阿溟、阿溟……你要长大，要成为道法无边的高人，要替我报仇，杀了它们……杀光它们！”

他全身颤抖，用干涸到龟裂发白的嘴唇决绝地回答：“好。”

姐姐将他藏在一条小巷的乱尸堆里，自己跑了出去。她若不去引开魔神，红溟也在劫难逃。

劫难真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曾经那样一个孩子气又爱哭的姐姐，居然能在杀生之祸面前放下所有的恐惧，像个经年的修士那样置生死于度外。

红溟蜷缩在腐烂发臭的尸堆里，一边摁着颤抖的双手一边听着外面的响动，他听见姐姐一遍一遍地喊着“替我杀了它们！”直到声嘶气竭。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心里嘶吼起来，可双腿居然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一颗心狂跳不止，仿佛随时可以破膛而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胆小如鼠到这地步，竟然还不如一个柔弱的女子。

“杀了……它……”

小巷外面，那微弱的气息被一刀斩断，他整个人突然猛烈地抖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刀锋砍在骨骼与地面上的声音仿佛刻在他的血肉之躯上，从头到脚，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他忽然间丧失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尸堆上，仿佛自己也死了，跟他们一样腐烂生蛆。

良久，外面再也没有人声，一大滩鲜血喷洒在地上，红得如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残喘的狗叫声传来，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夹着尾巴跑来，它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没想到竟然还能碰到新鲜的尸首。

红溟这时才从胸口涌出一阵爆怒般的恶意，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捡了块石头，癫狂地冲出去扔向那条狗——他竟然只能对一条狗动怒。

“滚！”他大喊一声。

黄狗跳起来躲过石头，一溜烟蹿到对面的小巷里去了，须臾，又从那幽深的阴影里露出两只凄凉的眼睛舔着嘴唇望向他。

他跪在那具被一刀两断的尸体面前拼了命地想哭，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他的眼泪已经被这炎凉的世道和内心的愤恨榨得干干净净。

他记不起自己多久没喝过水，五脏六腑都在嚎叫中灼烧，过度的饥渴让他失去了理智。

地上的人死不瞑目。

他捧起她的鲜血，张口喝了下去。

他的命，是用地上这条命换来的，这么昂贵，又这么卑微。

一瞬间他忽然止不住地恨起来，就恨在这幼稚的年岁上，恨在自己连一把剑也挥舞不动的双手上，恨在自家不能一剑动九州的修为上，可他最恨的还是胆小如鼠的自己。

一抬头，他忽然与对面那条咂巴着嘴的黄狗对视一眼，竟然从它眼里读出了悲悯和凄凉。

他不禁暗自嘲笑：红溟啊红溟，你真是活得像条狗一样。

……

“小叔叔！”郁殊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趴在床边的云凌荒被他惊起，看到他醒了，立即站起来查看他的状况，“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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