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莫欢第一次看见砍儿，砍儿只有七岁。

那时候，七岁的砍儿正顶着满头满脸半干的血，光着脚，哼着歌，站在溪边打水。

砍儿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浸透了血，沾了水，往岸上去时，半透明的血红的水珠便滴滴答答地落在土地上，成了一个个深色的泥点。砍儿哼着歌，一步一个脚掌印，稳稳当当地提着一只水桶，沿着土路一路南去。

莫欢远远地看着七岁的砍儿消失在人高的杂草中，等过一会儿，他踩过一个个深色的泥点儿，跟上了砍儿。

砍儿停下的地方离小溪不远，是一个破败的小院，泥石砌的矮院墙，白灰已经斑驳，院子里空荡萧瑟，寂静荒芜，但是莫欢还是知道，这里是有人住的，东面草棚里的灶台虽然脏乱，但还是有被人使用的迹象。

砍儿提着水桶进去院子，径自去了缺口很大的一口水缸旁边，然后他咬着牙，歌都顾不上哼的，用一只手将水倾了进去。

莫欢静静地瞧着砍儿，砍儿只在用一只手，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垂着。若不是断了，大概就是脱臼了。

但砍儿仍然哼起了歌。

他哼着歌，倒完这一桶水，水便从大缸的缺口处溢了出来，连带着也漂出了里面的一些草叶。

砍儿倾身凑近缺口，溢出的水染湿了他身前带血的衣裳，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可砍儿像是不会冷也不会颤，只将手伸进水里搅动摸索。

过一会儿，砍儿似乎摸到了什么，于是他伸长了手臂，试图把那样东西捞出来。大缸缺口粗糙，在他因为蹭动而露出的腰上划出了一条伤口，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但砍儿不冷也不疼，他终于捞起了那样东西，水流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倒流下去，砍儿手上那件银色的物件儿在阳光下莹莹闪亮。砍儿小心的用衣服上干净的地方擦掉了上面的水渍，然后将擦干净的很细的银镯，用一只手小心地套进了自己的腕上。

砍儿很瘦，手不大，手腕也很细，银镯挂不住，便一路往粗的地方滑动，砍儿下意识地扬起胳膊，视线也随之一扬，便这样看到了跟他一路，一路在看着他的莫欢。

银镯挂在手肘，砍儿攥着拳头，举着手臂，满头满脸的血，满身的狼狈。而莫欢，莫欢穿着一身干净的白绸衣，温雅颀长，玉琢般的好看。

砍儿看他一眼，放下手臂，那银镯便一路又掉了下来，砍儿随手一转，灵巧的手指便握住了镯子。然后他便收回视线，仿佛没看到莫欢似的，转身朝着破败的，血腥味十足的茅屋走去。

莫欢仍是跟了上去。

莫欢进去时，砍儿正叼着银镯，搬了个凳子，站在柜前翻找衣服。

莫欢进去时，屋里另一边的土炕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死人。瘦弱的女人的锁骨到脖颈处有道很深的刀口，整张脸被颈部喷出的血染成了红色，而女人惨红着一张脸，还在睁着眼，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空气。

空气里飘散着血气，又掺杂着草药和酒水的气味，莫欢望一眼桌上散落的药包，扫过地上砸落的酒坛，掉落床边的菜刀，这才去看倒在地上的男尸。

说是男尸，然而莫欢却不是靠脸认出来的，因为这人的头已经碎了，尖锐的凶器石块儿就躺在血泊中，碎了的头骨和脑花也零落在血泊里，一只眼珠扁了，另一只弹到了墙角，粘连着血糊糊的絮状物，正在渐渐干瘪。

莫欢正被眼前的惨状震撼时，砍儿又哼起了歌。

砍儿找到了衣服，叼着手镯，也不在乎莫欢的存在，他用一只手脱去身上浸血的衣服，然后艰难的试图用一只手将新找出的衣服穿上。

只是这比脱衣服要困难得多。

砍儿一只胳膊抬不起来，衣袖要慢慢地穿，好不容易套上了，砍儿的好手还要背到身后，去够这半边的衣襟。

砍儿试过一次，没有够到，正要再试，衣服却被莫欢拎了起来，提着袖子，等着砍儿套上。

砍儿动作一顿，不客气地套上了，转过身，一只手捏着衣服的系带，视线聚焦到莫欢面上，叼着镯子的嘴唇抿着，等对方帮他把衣服系好。

莫欢便不声不响地又帮他系好了衣带。

砍儿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平整的旧衣，又看了莫欢一眼，一言不发，只抬手取下唇上叼着的银镯，平静地递了出去。

莫欢一怔，摇摇头，没有接。

砍儿举了一会儿，对方不接，他便收回了手，将手镯收进怀里，跳下板凳，朝门外走去。

莫欢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砍儿回去被砸破了口子的大缸旁边，单手拢水，草草洗了把脸，又侧着身子将头埋进水里晃晃，洗掉了头发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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