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坠落(1/2)
“我哥死了。”
白雨湘得这死讯时,愣怔了半天,麻木着不能接受。
他见顾迟留时,只是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我哥死了……我哥……。”
“飞机在前往印度接收美国援助时,失事了。”——他只收到这个口讯。
哥哥死了,他死在何时,死于何处,什么都不知道。
白雨湘更不知晓,有超过500架飞机失事在这条的死亡航线上,继续坚持的飞行员,是靠着坠机残骸的反光来导航。
白雨潇生前见过,但他也成为了其中一员,不能等到胜利返家那日,来替他们纪念了。
“雨湘,雨湘……”
顾迟留抱他时,他战栗得厉害,浑身都在不可克制地抖,顾迟留感觉到他颤抖得厉害,无法平静,带连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也使得他的心跟着震颤酸楚起来。
“我要回杭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白雨湘到时,已是傍晚,灵堂里明明灭灭地闪着烛火。哥哥的照相就放在灵堂里,没有尸体,只有衣冠。
程素婉几乎悲痛欲绝,强打着身体操持这简单的后事。
没有尸体。也没有请人来哭灵、做法事,一切从简。
白雨湘跪着递香烧纸,悲痛到心神恍惚,一面看昨日才到的家信,立时任悲痛又清晰刻骨起来,酸楚滚涌,翻翻覆覆。
“婉妹,今夜这里很冷,我睡不着,想着从我上次离家就没有给你写信了,真真是我让你熬煎,是我该打。
白天我运送物资穿越航线时,往下看,一片白雪皑皑,经夏也不会散,只觉比平时往下看,要好得多。我没有遇上滇缅作战的战士们,只听说他们在皮尤河打得很苦,也狠狠挫了日本人的锐气,比英国人要牛气。
飞跃在喜马拉雅上空时,我忽然有一刻很平静,许久没有过了。祖国有如此壮丽河川,寸寸山河当浴血保卫。而今她满目疮痍,我看着心疼。但在上空时,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会平安的见到你。我贴身还带着你和雨湘一道为我求来的平安符,我把它死死缝在我的里衣里。
这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上次我伤了手臂,在吴山找沈大夫诊治,我看见你老远走来那样子,我又心动,又心痛。
人生富贵岂有极,男儿要在能死国。前半句我是认同的,但后半句,我真真不认,男儿要死做什么,我平平安安的留了这条命,将来还是要回家,做你的丈夫的。但若果有一日,我……我若果真有意外,不要寻死,你不准死。你一向是个聪慧的女子,心性坚强的女子,顶顶瞧不上从前那些卑微依附于丈夫的人。我若回不来,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照顾父亲,等到胜利那日。我相信那一日一定会到来的,很快……不要想我。
我很少提到这些事情,我不怕……可身边人越来越少,有时候真累了精神紧张极了,想想那么要好的同窗,都一个一个……我就难过的睡不着觉,我不想提这些。
好在,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婉妹。
婉妹,今夜我很想你,想你做的桂花酒酿、豆沙汤圆,想你快乐时的笑容与眉眼。我很想家,亦有些软弱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着我。
到那时候,我再带你翱翔蓝天,看祖国真正壮阔的山河,你一定会因此感动的。
这一日总会到来的,很快。”
哥哥留下了这样长长的一封信,却没料到自己真的会死。
他笃定胜利的那天很快会到来,但在这之前,他死了。
白雨湘希望有一句话交代到自己,也确实看到了他的名字,看哥哥提到了要照顾父亲。但却并未有一句对他的关切叮嘱,他就死了。
太突然了。
烽火连年,家书万金。
信中似仍能想见音容,而读信人,却也只能于想见中才能觅得音容了。
白雨湘心中揪扯大恸。很想说些什么,想安慰嫂子,但怕自己一开口说不出任何话来,甚至比嫂子更有过激的反应。
这封家信竟至如今才到,想到上一次见哥哥,也并没有说上什么话,他真真太浑噩,对哥哥太不在意,这却将要成永久的遗憾了。
白雨湘看着挂在墙上的上次家宴时拍的全家福。所幸留了那么一张全家福。可是此刻照片中的哥哥笑着,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可他再也不能活过来,跟他说话了。
他脱力地跪坐在地,懊恼得拿手拿头拼命捶地,疯了一般地捶,拼命想否定这个事实,都没有任何感觉。
每个人都沉浸于伤恸,程素婉到此刻,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有顾迟留赶紧拦住了他,将人圈在怀里。
白雨湘猛抖了好一阵子,而后才嘱咐顾迟留“你赶快去找医生,我怕父亲嫂嫂身体吃不消,他们要看的。”
末了他又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真想出去,离开这压抑的灵堂。
一天两天,白雨湘只是抱膝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有中西医生,有来吊唁的师生、战友,也有来安慰嫂子的娘家人,有药房里的人,有与白家相熟的或远或近的人。
哥哥这么好的人,为国捐躯,自然有许多人挂念,也让很多人难过。
他心很沉,他真愿尸骨无存的是自己。本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他这样的人,除了家人与顾迟留,应该不会再有人挂念自己。多好,若是他躺在里面,多好。
雨潇只有衣冠,连一捧骨灰都无法留下。他葬身在喜马拉雅山,为国捐躯,总算有个方位。
白志国如今在此处,也不打算再送他回长沙了。
他脑海里都是这孩子国中毕业时神采飞扬的眉眼,至今也并未过多少年。
那年雨潇和雨湘一起看了《钱塘遗事》,兄弟间有些争执,便找他决断,雨潇看到“高宗不都建康而都于杭,大为失策”,非说,“胡说,士大夫湖山歌舞之馀,视天下事于度外,这与西湖山水何干?是士大夫之责。”白志国心底颇为认同这话。
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雨湘却是信的。
潇儿吃了很多苦,他从小独立早熟,因而在他身边待了数年之后,又去了军校,而后离了家为抗日各处的跑。而湘儿自出生以后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不知孩童有没有在六岁前的记忆,总之湘儿畏战,或者是因自出生时便看他杀人,心性还无辜懵懂时便留下的阴影。他自童年起便在杭州长大,被这方山水治愈、性格柔顺,他避战之心也是理所应当。
白志国原以为他是这世道里一个极幸运的人,有这两个孩子陪在身边,虽心性是极不相同的,但都是那样的纯粹真诚。
现在他只剩雨湘这一个孩子。回想过去,与大儿子相互陪伴的时光,算得上朝夕相处的竟真只有国中那几年,愧对良多。
素婉地生生哭晕了过去,他看湘儿,又是愣神的,唯有顾先生,是可堪依靠之人。
他背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老态,也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这一家之主首先脆弱了,垮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流了泪,只有背过脸去使劲地揩几把。
星星点点的火光烧起来,每个人心里都有过这个人留下来的影子。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仿佛他还近在身边,可这个人永远再也见不到了。
“不好了,夫人要寻死!夫人她……”丫鬟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夫人从床单下撕下一条,吓坏了丫鬟,又不敢惊动,赶紧来报讯。
程素婉系了绳子要往桌上爬,兑了那“生同衾死同穴”的诺言,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直起不身来。
白雨湘踢门而入,见此情状,先大喊了声
“嫂子!”
让她吓了一跳。
“嫂子!昨晚哥哥托梦告诉我,说你有身孕了!”
顾迟留感叹白雨湘脑子实在快极了,只是不知道等医生来了这一出怎么收场。但现下人不想死了,总有劝回去,紧紧盯着的余地吧。
陈大夫一直住在家里,很快便到了。
他临危受命,受了白雨湘的嘱托,说什么也一定要诊断个有喜的结果出来。
他知医德虽让人诚实,但更要劝人求生,只是这事儿他还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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