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外婆（1/2）
在宋念浅薄的人生阅历里面，考试挂科是催人心神不宁的糟糕事，足以让人头悬梁锥刺股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谈恋爱冷战是天大的事，足以让人茶饭不思偶像剧都看不进去；高考失利更是晴天霹雳灭顶之灾，足以让人有充足的欲望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往往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容易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存在。殊不知叫人悲伤的事会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突然而至，而后狠狠甩从前矫情的自己好几个大耳刮子。
宋念得知外婆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消息，是在半夜。
其余三个舍友都已经早就进入了睡眠，喜欢熬一会儿夜的宋念刚刚合上眼睛。意识的海洋里那根线快要啪地断掉的瞬间，电话铃声蓦地闯进她的睡梦里。
她强撑着摸过手机，也没看清是谁的电话，压低声音道：“喂？”
“念念啊。”那头是妈妈的声音，宋念迷迷糊糊中听出妈妈的语气很是疲惫，“外婆出事了。”
外婆，出事了。
这两个词组合到一起，就叫宋念立时三刻清醒非常，她的睡意刹那全部消失。她想要开口问点什么，但嗓子不知为何哑了，她只能等着电话那头的妈妈继续说话。
“中风了，脑出血，十一点送过来的，现在还在抢救。”妈妈沙哑着嗓子说道，语气却是平静到极点。可宋念知道这是妈妈只有在极端无措时才会有的表现。宋念下意识扫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两点钟了。
看来妈妈原来并没有要告诉宋念的意思，只是手术做了三个小时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想必也已经撑不住了。
“那我现在就回去。”宋念想也没想直接起身准备下床，妈妈电话那头拦住她：“太晚了你先睡一觉，明天再回来，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好。”
许是怕宋念太担心，又道：“你沈叔叔和李阿姨也来陪着了，你别着急。”宋念听到这话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
沈叔叔和李阿姨也去了。
那舅舅呢？这都这么好几个小时了，舅舅没去吗？
宋念这么想着，就更是在学校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她尝试着在床上合上眼睛，可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长长的空荡的医院走廊，惨白的墙面，白炽灯光张牙舞爪。她甚至能看见穿着黑色袍子提着镰刀的死神，就站在病床边笑着，硬生生要把外婆，就这么从她心口上剜走，仿佛割一串麦子那样平常。
她被极度的窒息裹围着，再也没犹豫，起身下床。披上外套，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就走出了宿舍。
宿舍外面是一条长走廊，灯光很暗，平时她总是会害怕，抗拒一个人走，现在的她失去了感官似的，连是梦是真都分不清，生理上的恐惧已经完全算不上什么。此刻她只希望这条走廊就是医院的走廊，她走到尽头，就能马上陪着外婆。
宋念丢失了从出发到坐上高铁这一段的记忆，不重要的章节总是容易被遗忘。她只记得她刚找到座位坐下来没到五分钟，有人和身边的女人提出换座位，接着沈西辞就坐在了她旁边。
“你怎么……？”宋念看着面前的沈西辞，怀疑自己看错了。此刻应该在S市的学校宿舍里睡觉的沈西辞，为什么能出现在这一趟列车上？
“你外婆的事情，我爸妈打电话来跟我说了。”沈西辞小心翼翼开口，“所以让我今晚回去，再和你一起回来。”
宋念看了沈西辞一眼，她现在没工夫去怀疑这怀疑那，淡淡点了点头：“好，谢谢你。”然后就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远处沉睡不醒的城市和道路，就这样蔓延开去。
S市回家的高铁会经过N市，对于沈西辞来说，碰见了，并不那样叫人惊讶。他想开口安慰她点什么，却发现再滚烫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冰凉。多么炙热的陈词听起来顶多算是慷慨点的寒暄。
他索性闭嘴。
保持了很久的沉默，沈西辞换了个话头说道：“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你睡会儿吧。”
“不了。”宋念回答得很快，“睡不着。”
沈西辞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她没有再和沈西辞讲话，像方才一样靠在车窗上。
宋念记得小时候，外婆最喜欢的就是她，到现在也是。做一碗红烧肉，就给宋念大半碗。包十个青团，就给宋念八个。那时候还在上高中的舅舅都要靠后。
宋念读小学那会儿，外婆把她专门给宋念你做的棉鞋塞进书包里：“到了教室就换上，不会脚冷。”但宋念爱漂亮，怎么也不肯脱下她的粉红色小靴子。回到了家，外婆问：“鞋子你换了吗？”宋念扯了个谎：“穿啦。”外婆就笑起来，羞她的鼻子：“你这小屁孩儿，还会撒谎了？”把鞋子凑到她面前：“这鞋带还是我早上给你打的结呢，怎么就原封不动了呢？”
外婆是个太精明的老太太。她明明那么精明的，明明。
这些年舅舅花光了她的钱，还不停伸手要。外婆拿不出来，这家人就开始甩脸子。表弟亲热的叫着奶奶，外婆刚要伸手抱他，舅妈都能把表弟揪回去，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嫌弃。
徒留外婆空空地张着手臂，笑容僵在表情中，半晌又渐渐把手放下来，擦擦围裙。
宋念自责得要命，为什么自己高中的时候总是借口着学业繁忙不去外婆家，宁愿窝在被子里？
她不知好歹，她本末倒置。
外婆每个周末都会打电话给儿子女儿，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偶尔他们去了，她会对着外公的照片絮絮叨叨许久，说孙子孙女的事情，常常说着说着忘了干这件事的到底是孙子还是孙女，忘了他们到底是在十八岁还是八岁做过这些事。
她的记忆在衰退。
她是生长的树木，孩子们是她身上的年轮。她靠年轮计算日子，抱着扎根的泥土，望着四面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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