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2)
过了半晌,纪岚予淡淡道:“王爷不必委屈自己,今夜便在新房歇下吧,我出去就是。”
萧齐也累了一天,不想再与他推搡,算是默认了。
纪岚予轻轻推开房门,独自去了一方偏院。
萧齐坐在床上,将床上的绣花鸳鸯枕砸了出去。
绣花枕头飞过桌案,将一对儿燃着的龙凤喜烛拂到了地上,和着地上的一点残酒,火苗一下子蹿起老高,很快就将那鸳鸯枕焚成了一堆灰烬。
外头守门的侍婢吓坏了,忙不迭地叩门,萧齐只冷冷地丢出去一句:“本王没事,别再敲了。”
萧齐被烟尘呛得咳嗽不止,走到窗棂下开了窗,然后慢慢地滑坐到地上,翻出一块羊脂玉佩捂在了心口。
他细细抚摩着那玉佩上精雕细刻的一个“齐”字,那字刻得灵活,一笔一划竟构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四爪白蟒,萧齐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
那是他十六岁生辰时,庄如是亲手搁在他掌心里的贺礼。
纪岚予坐在冷清的偏院里,独自饮着一壶梨花酒。
从小伺候他的老嬷嬷见了,蹒跚几步,在他对面坐下:“侯爷,您这是何苦?大喜的日子,可不该喝这梨酒,兆头不好。”
纪岚予搁下酒盏,唇角轻轻扬起:“娶他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我明知道他属意于如是,还是强行和他成了亲,一时半会他有些抗拒也是正常。但他不是不明事理不知冷热的性子,我相信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慢慢接受。”
老嬷嬷于心不忍:“侯爷莫要说这些,当年若不是庄公子他……王爷又怎么会误以为……”
“好了,天色不早了,嬷嬷早些歇息。”纪岚予下意识捏紧了酒盏,生怕老妇提起更多往事,那是他不敢回忆的陈年旧疴,他明知结在那里,可就是无法去解,只好年复一年的梗在心头。
看着他长大的老妇不敢再多言,只好又慢吞吞地离开。
纪岚予也打算回去了,谁知刚一起身,竟看到了与这里遥遥相对的另一偏院的月亮门下,隐约有一个人影。
纪岚予屏住呼吸,快步朝那处走去。
临近跟前一看,竟是自己的母亲。她正慢慢地沿着墙根走,路过结了红绸花的石柱还会小心翼翼地笑着摸一摸。
纪岚予心里一酸,不知说什么才好。母亲也曾是高门贵女,及笄之年嫁入西宁侯府,诞下一双麟儿凤女。可上天却偏要让她在本该最幸福的年纪里失去了挚爱的丈夫,生生哭瞎了一双眼,她既没看到女儿封后,也没看到儿子娶亲。
纪家发家要从三代以上溯源,姐弟俩的爷爷原是跟随太|祖皇帝开国立业的一代谋臣,可纪老爷子的独子偏偏是个爱舞刀弄枪的,放着待遇优厚、平安稳当的文官不做,年方十八就率军上了战场,可也是这一仗,给纪家打回了一个西宁侯。
尚书府变了将军府,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西宁侯年岁渐长,也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戎马半生的大将军,最后竟折在了一支普通的流矢上。
原本就发妻早亡的纪老爷子又赶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还是没撑过那年冬天,西宁侯的棺椁刚入了土不久,他就随儿子一道去了。
于是,偌大的府邸一朝就冷清下来,只剩下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纪母,和一双还未长大的儿女。那一年,姐姐十四岁,弟弟十岁。
第二年开春,年及弱冠的太子选妃,纪清愉家世和年纪都合适,可惜还在孝中。原以为不必参加了,可先皇帝竟毫不避讳,一道圣旨将人从纪家接走了。这一走,风里来雨里去,过了六年,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封了后。纪岚予也就成了国舅爷。
纪岚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到母亲面前:“娘,这么晚了,宾客早都散了,您怎么不回去休息?儿子扶您回房好不好?还是您想再走走?”
纪母被吓了一跳,她有些紧张地胡乱摆了摆手,又因常年不与人交流,她口齿不清地道:“你……你今天成亲……不在新房里陪襄王爷,跑出来干什么……你……你快回去……”
纪岚予扶住母亲的手,使了十二分的力才勉强压住心底的酸楚,风马牛不相及地提了句:“娘,齐儿他十六岁就封了亲王,圣上对这唯一的亲弟弟宠惯非常,怕是明天一早,他不肯起早来给您敬茶,您莫要怪他。”
纪母沉默一阵,这些年她虽然看不见了,可耳朵不比别人差,家仆婢子们偶然闲谈的话,她心里明镜似的,于是也风马牛不相及地答了句:“襄王爷身份尊贵,你既娶了人家,必得好好待他,侯府须得稳稳当当,你姐姐在宫里才能安心。”
母子俩慢慢地往屋里走,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纪母躺回了床上,一夜无眠;纪岚予则是在一处回廊上枯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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