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大约过了正月十五后，我就跟着返城大军回北京了。百盛购物中心就剩收尾了，所以我就被派到了另一个工地，这次就跟着表哥一个队伍了。新工地在加拿大使馆旁边的京盛大厦。一开始也是天天坐公交上下班，我们大都是把工作服扔在工地上的工具房里，下班后草草洗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工厂宿舍，也有一些工友衣服都懒得换，一身脏了吧唧的工作服带着臭汗味儿挤公交，连乘务员都翻白眼，我很少和他们坐同辆车。过了几个月，我就申请住在工地上，这次的工具房在地面上，我们一共有四个人，很是热闹，有个工友臭脚，我们都逼着他天天洗脚。天儿也渐渐的热了，记得每天早上第一个来的就是表哥，一脚把门踹开，大声喊着臭死了！

每天下班后，吃了晚饭，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们几个就在亮马河畔溜达，河岸上有很多家餐厅和酒吧，还有一艘画船泊在河上，是个餐吧，华灯初上时，便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总是羡慕的看着那些客人。其中有很多金发碧眼的老外说着听不懂的外语。其实我更羡慕的却是那些服务人员，衣着整洁，戴着领结，托盘托着各种酒水饮料或佳肴在桌椅之间穿梭。想着这样的一份工作比在工地上要轻松许多，工资还更高呢，如果有一天我能当上服务员就好了！

有个老乡叫辉，大约不到四十的年纪，他家就和我姥姥家挨着，论辈份和我姥爷一样，家里排行老大，所以我就叫他大姥爷。大厦工地上快收尾的时候，很多贵重物品进入现场，灯具，精装璜器材，电子设备等等，需要有专人看管，所以甲方监理会就请了好多北京的下岗职工来看着这些，以防止丢失。我跟辉留在了工地上调试风口，那是最舒服的工作了，感谢表哥的安排！慢慢的我们就认识了一对下岗职工，女方带着闺女和男方重组家庭，那男的有个儿子，不过跟了他前妻了。俩人都是在改革的大潮中下了岗，不得已才来到工地上做临时工。那男的整天嘴里喷着酒气，身上平时带着的保温杯里都是二锅头酒。夫妻俩都巨能侃，辉很也很是幽默，有着沉稳大叔一样魅力，是后来辉还把那女的认做干妹妹，她老公也管不了她。有一次她全家跟我们一起下卤煮馆子吃晚饭，他跟往常一样醉复醒后叫了一瓶二锅头和一些菜肴来下酒。她的女儿雯雯一会儿也下班过来了，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娃娃脸上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的很好看，小小的嘴巴一看就知道能说会道。她妈妈让她喊小辉舅舅，她爸爸让她喊小辉叔叔，俩人争了半天，雯雯说我都喊，一会儿喊小辉舅舅一会儿喊小辉叔叔，可以了吧？几个人哈哈大笑。他们三个大人说话，我和雯雯就聊天儿，她没考上大学就出来工作了，在一家酒店当餐厅服务员，跟我说一些餐厅客人的有趣儿的事情，当她说有时候碰到大方的老外客人，还可以拿到小费呢！本来就有些拘谨的我由于紧张，腿一直不听话的抖，听到这些，我就觉得我因该去做服务员，一激动突然打错神经竟然夹了一个芥末鸭掌放进嘴巴里，因为从来没吃过这个，结果弄得涕泪横流，感觉好丢人。雯雯咯咯这个乐啊！再看雯雯她爸明显喝多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吃完饭，辉帮忙搀着他送他们回家，因为离得很近，就溜达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街小巷旁边餐厅，各个店铺林立，各种霓虹灯闪烁，每隔不远就有一家KTV练歌房，每个门口都或多或少穿着性感的女人，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客人来K歌消费，粉色的霓虹灯把她们映得花枝招展。

到了她们家，雯雯给我拿了冰棍儿，我们俩吃着聊着，当然主要还是她说我听。我害怕自己带口音的北京话会遭到嘲笑。她说起正在上映的灾难片泰坦尼克号，她说一个人看的时候把她给哭的稀里哗啦的，太感人了！还说要再看一遍，问我可不可以陪她一起看。我说好，当时觉得人家也就是随意客气客气而已，而且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方式太不一样了，两个世界的的人怎么会交汇在一起？临走时，她把她的寻呼机号码告诉了我，说一定要呼我！后来，我去过几次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犹豫了好久也没敢呼雯雯。所以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雯雯是我到北京后接触过的第一个女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忙忙碌碌的就到了冬天。我们被安排到了海淀区中央电视塔附近的金玉大厦，跟原来一样我主动申请住在工地上。下班后一个人住在工具房里，整个地下室空荡荡的，静的可怕的晚上我却毫不在意，自己做点儿吃的，喝点儿二锅头，然后听着音乐练字儿。马上又要过年了，空气中都飘着年味儿。因为赶工期，所有的部门都要加班加点，有一次我在空调机房里忙完后小憩，金玉大厦除了主楼高85层，还有一个副楼，整座楼呈小写的h穹窿型，我们有个机房就在穹窿下，我就透过还未安装完毕的弧形玻璃幕看那些安装高层玻璃幕的人，一个个像蜘蛛人一样荡在那里，看得我脚底发麻，太高了！正在发呆，突然两团黑影夹着凄厉叫声落了下来，只听到玻璃幕真空玻璃被击碎的声音，接着又有一声重物砸在脚手架上的声音！俩蜘蛛人掉下来了！跌落的地方离我们的空调机房很近，我们几个赶紧跑过去的看。与此同时，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包括几个保安和监工们，他们吵着嚷着闹哄哄一片。我看到摔落在脚手架上的那个人已经一动不动了，没有血迹，但是脸上已经是紫色了！掉落在弧形玻璃幕上的那个腿还在抽搐，过了一会儿也不动了，血就开始淌了下来。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人就这么摔死了！我的脚都软了，突然感到人的生命就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后来听说这俩个人，一个刚刚有了小孩儿，另一个打算年底结婚呢。虽然工地上处处写着安全第一，也是有死亡名额的，就像在煤矿挖煤的工人一样。可是真真切切地目睹了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我第一次对工地上的生活产生了恐惧感，萌生了离开工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