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转蓬(1/2)
朝影疏闷着头往前走,付临虽然将她贬得一无是处但还是给她和徐三娘安排了房间,添上了热烘烘的炭火,就算房间内不点蜡烛,只是炭火的光芒也能映的窗纸发红,让人有种疲倦的懒散感。
徐三娘坐在廊庭的围栏上出神地望着天,朝影疏也跟着望了一眼,原本铅灰的天被天琅城的富贵光映得发橘红色,乌云重重叠叠如同要压下来一般。
朝影疏继而又底下了头,抬脚往屋内走去。
徐三娘出声道:“小姑娘,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朝影疏的心情没来由的低沉,随口道:“很晚了,早些睡吧。”
徐三娘对朝影疏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你的那位朋友……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朝影疏的手指勾着门环,声音如蚊蚋,“不会的,你放心。”
徐三娘神色痴呆地点了点头,她扣着横木的纹路,片刻后才说,“那你跟蒋莞对上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啊,我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朝影疏摸了摸脸,“有吗?没有。”
徐三娘笑着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横木,示意朝影疏坐下,“我年轻的时候闯过天南海北,最后就留在了东岚,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的刀和你的样貌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朝影疏倚在柱子旁,随口问道:“谁?”
“舞惊鸿。”徐三娘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少轻狂之时我曾与他们一起谋划过对狗皇帝的刺杀,舞惊鸿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柄长刀舞得出神入化,是个武学奇才,是当时吟游的第一把交椅,江风然坐的是第二把交椅,因为她痴于武学,所以吟游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江风然管理的。”
朝影疏不解地说,“说这些做什么?”
徐三娘突然扑过来抓住了朝影疏的双肩,身形迅速,她瞪着朝影疏说,“我下面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吟游内部分裂出了怀殇这个叛徒,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放弃要刺杀皇帝,明帝后期昏庸无能,段鸿轩更是腐败!他们若是没有放弃,又不想自己亲手去解决,那他们会选择谁呢?”说完,徐三娘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中,听得朝影疏头皮发麻。
徐三娘一边旋着身,一边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嘴里说着谁会是哪个倒霉蛋儿,谁会是哪个倒霉鬼儿,谁会是哪个替死鬼儿。
朝影疏看着徐三娘的身影,心底大概是被后者的笑声捅了个窟窿,冬月的罡风带着冰棱强悍地刮了进来,把她从内到外冻了个透彻,鼻尖都开始发凉。
吟游和怀殇依旧没有放弃刺杀皇帝,也就是说前世那个倒霉蛋儿是她自己,冲锋陷阵,浴血奋战,于她自己来说就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于别人她自己就是一个集结了很多人的手心木偶、替死鬼、垫脚石、开路先锋。
朝影疏突然笑了起来,回想前世的二十多年,她有几回为自己做过主?被迫做了御影、被迫去了西州战场、被迫起兵谋反。
人生在世犹如转蓬,身不由己,能为自己做的主又有几回?不求直立地往前走,爬着往前走也比让许多不知名的东西推着往前走要幸运的许多。
朝影疏转头离开。
徐三娘疯疯癫癫地回了房间,她回到房间用略后的脊背抵上了门,房间里的人等候她许久了,并且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徐三娘收敛了脸上疯癫的神情,身躯依旧抵在房门上,没有上前半步,“你都听到了?我可是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她。”
来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做得很好。”
徐三娘笑了一声,“你就不怕她脱离控制,导致计划崩盘?”
来者说,“一个人可以死,但是要明明白白的死,不能稀里糊涂的死。我要她心甘情愿,而且还要让她知道只有杀了段鸿轩她才能活。”
徐三娘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眼角溢出的泪水,“你这算什么啊,晚节不保吗?我们这代人都完不成的事情,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小辈去完成,还是一个小姑娘。年轻人前仆后继,老一辈的沽名钓誉,真是有你们的,我似乎有些理解白夫人为什么投靠江公子了。”
来者也不恼,慢悠悠地说,“那你倒是说说看。”
徐三娘说,“江公子有什么事情好歹是自己去做,就算是刺杀皇帝也是秘密谋划,而你们这些人,却是将小辈推出来,真是可笑。”
来者轻微一笑,“那有什么不好的?江衍迟早要吃亏,而我们却不用损一兵一卒就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徐三娘连连点头,“也是也是,你都规划好了?”
来者说,“快了快了,不急。”
朝影疏快走了几步,站在江衍的房门前却犹豫了,她抬了几次手最后都垂了下来,江衍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光,他披着外衣看着门口的影子晃来晃去,扰得他的目光和神思都落不到手中的书卷上。
江衍咳嗽了几声,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了一旁,准备出去会会门外的人。
“大半夜的,你……”江衍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将他吹了个哆嗦,付临对他喝完药不要见风的嘱咐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朝影疏终于鼓足了勇气,却一手敲在了温热的胸膛上,她见状迅速缩回了手,并将其藏在了身后。
江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先是咳嗽了几声,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教训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敲一个男子的门,是不是有点过分?”
朝影疏听闻伸手关了门,隔着一扇门对江衍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所以想问问你。”
江衍吃了一碗闭门羹,面色有些一言难尽,他迅速穿好了衣服,又从木施上取了一件大氅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说。”
朝影疏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前一世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江衍蹙起了眉毛,他很不喜欢朝影疏说的这句话,但是想了想这似乎又没有什么毛病,“我不知道,望崖坡一战后我便弃了爵位回了东岚。”
朝影疏咬了咬嘴唇,这样一来她就从江衍这里得不到任何的有用信息,在江衍开口前,朝影疏转移了话题,“秦潜捉到了吗?那些少女都还好吗?”
江衍说,“秦潜还未捉到,大理寺正在审问秦家的下人和他的亲信,很快便能找到那些少女。”
朝影疏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抬起头,看进了江衍的眼睛里,那里面虽然没有万水千山,却满满当当的盛着一个朝影疏。
江衍也不知道朝影疏要说些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姑娘,眉目已经有了几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皮囊表面藏着能一眼看穿的稚气,里面却是沉甸甸的两世光阴。江衍往前踏了一步,心也踏出了为自己划的那条线,他一步踏出后便没有动,他在等着朝影疏的动作。
朝影疏的眼睛有一种魔力,江衍只要看一眼便甘愿沉沦在了其中。
江衍不知道要追溯到多久以前,才能找到那颗第一次为之悸动的心,喜欢来的莫名其妙,不等仔细窥探便已经根深蒂固,他曾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等走入朝影疏作茧自缚的领地便被挠了一身一脸的血。
如果要问江衍心里愧疚和爱慕哪个更多一些,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其中这两种在他心里早就融为一体了,既深陷爱慕又满怀愧疚,它们分别箍着江衍的双脚,让他难以跨出去半分。
江衍已经将自己的心剖开,在热油烫水里涮过了几个来回,朝影疏才出了声。
“你为自己做过几次主?”
江衍居然有了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实际上神魂还在天际游荡,他听见自己开口说,“十五岁之前经常,十五岁之后却没有。”
朝影疏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她抬起手却一时不知道抓哪里,索性就抓住了江衍的衣襟,她还没有前世的个头,连江衍的下巴都达不到。
江衍心中一惊,他看了看衣襟,又看了看朝影疏,脸上出现了十五岁之后的第一次破裂。
朝影疏低声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想为自己做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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