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血泪（1/2）

宁念尘只觉得气血上涌，翻涌堆积至喉咙口，却又不得不争强着，全都生生地咽了回去。

五脏六腑都生生挪开了位置，他极缓的动了动手指，只觉四肢百骸都泛起碎裂般的疼痛。

但，这算些什么

什么都不算。

这点儿痛，与心口之上的亟劫之至，与为他化魔时的撕皮裂骨相比，这点苦痛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小小蚂蚁啃咬的瘙痒罢了。

宁念尘毅然抬眸，不怕死的去看千尘染。

即便全身的疼痛不已，却仍是比不上胸口那一处的心如刀割。

心很疼，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痛不欲生。于千尘弃了他那一回，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尘染，那个高高在上如漠世神邸的人，那个发誓永远只会宠他护他的一人，那个唯一只对他展开笑颜的人，竟会出如此重手不顾情面伤了他。

那个极为冷酷的人，真的是他的师尊么？

其实不是，早就不是了。

他早已不是明赫涟渚。他现下乃妖魔二族唯一的圣子，为向仙门百家示好被送来的质子。

而他千尘染，却只在乎他心中所念的明赫涟渚。宁念尘的眸光暗淡，隐在阴影之下，嘲讽一笑。

他不顾嘴角滑下的鲜血，也不抬手擦尽，不过是整理好思绪再次抬眸，一身狼狈惨凄地望向千尘染。

“下次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本尊不保证你这个妖魔送来的质子，能活到何时。”座上的千尘染终于第一次，认真地，直视了他。

却是以保护的姿势拥揽着装作受了惊的少年，静澜无波的墨目中满是触目生寒的清冷凛冽，甚至于那好不掩盖的，鄙夷轻蔑。

在他的记忆中，他曾三次自称“本尊”。

是他们在洛南水畔初见，他身着大红嫁衣险些丧命，而他清染出尘，不过一眼，便是万年。

一次，于千宁主峰大殿内，面对众人惊异质疑，他神意威压，硬生驳回申兰芷等人的质问，护他在身后。

二次，是十年前他初上千宁，面对曜国太子翟浦的咄咄逼人时，他自称本尊，再次护下了他。

三次，便是刚刚，他自称本尊，说若是再拿不敬眼神看那个少年人儿，千尘染便不会留他这肮脏的质子。

千尘染怕是定会为了那个少年亲手杀了他。

眼眶原本已经干涸却又骤然湿热，鼻尖的酸胀倾涌而来。

抬眼看千尘染，正对上他的眸子，其内死寂一片，沉沉的没有任何倒影。

是的，宁念尘不在他的心里，他不能从他的心里看到自己。

魔族质子。

对了，现在的他，在千尘染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凡仙与妖魔二界签订和平协议之后，妖魔二族送来的一个卑微低下，无关紧要且肮脏不堪的妖魔质子。

而他怀里，被他唤作阿渚的那个小人儿才是他真正疼宠的宝贝。

原来，是真的。

往生离人，一咒断缘。

他是真的，完全认不出自己了。

·

曾经的欺盼与思恋有多么深重，如今的疼痛和悲哀便有多么浓烈。

人道是，希望有多大，绝望便有多大。

整个世间都在顷刻崩塌，宁念尘仿佛只身坠入黑暗的深渊。

宁念尘死死咽下喉中腥甜，微弯唇角露出讽刺的笑：“为何不清醒一点儿好好看看你怀里的人，那真的是他么？”

他抬起眸子，费力地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千尘染眸光骤然一冽，浑身的冷意刺得少年一个哆嗦，大大的晶瞳里含了一丝水色。

他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小小的唤道，似是有些胆怯：“阿染，别这样……”

少年不想，但却不得不这么做。

千尘染起了杀意，不论如何，这一世的宁玄还不能重蹈覆辙，被千尘杀死。

那如幼猫一般甜软的嗓音传入耳中，宁念尘浑身一震，却觉得心中生疼。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叫千尘染，阿染……

即便堕魔之前，他亦始终未能叫出口的亲昵，如今教他一口喊的欢快。

面无人色地看着千尘染一瞬间收敛了自身的气势，将怀里的小少年柔柔揽紧，看是怕他受到惊吓，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

那种温柔，神色，动作，俨然是对待心头挚爱之人，而不是对待一个所谓的爱徒。

耳边忽的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师尊，下辈子，我不愿再做你的弟子。”

“你来寻我，我与你相伴一生，可好？”

千尘染曾经对于他露骨的示爱，他并不全然在意，仅仅是回他一声，好。

说是，想叫他活着回来。

所以，这就是结局。

千尘染真的寻了一个和明赫一模一样的人儿，续以温情，好生呵护。

千尘染以为这样，便是完成了对他的承诺，不再相欠。

呵，笑话。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宁念尘笑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爱千尘至深，千尘染却如此对待他的承诺。

熟悉的清雅香气弥漫开来，千尘染揽着怀中的人儿与他擦肩而过，不带一丝波澜和感情，甚至不屑于给他一个眼神。

这般陌生，这般疏离，这般绝情，就好似，他们真的是第一次相见的陌路之人。

终究是逃不过往生离人咒印。

呵。

“是，的确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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