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可梦村（五）（1/2）
大吾兑现了他给聒噪鸟的承诺。晚饭后二人回到房间，他一边处理堆积了一天的公务，一边守着小溪罚抄句子。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溪。
小溪缩在墙根边，背对他而坐。纸笔沙沙，昏红的光线落在她的头发和侧脸上；随着罚抄的进行，粉色逐渐从小溪的耳根晕开。大吾想告诉小溪放轻松，想善意地调侃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发现，哪怕他仅仅改变坐姿，衣料细微的摩/擦声都会使小溪绷紧肩膀。
大吾将注意力放回在工作上。得文打算收购卡洛斯精灵球工厂，并以此为起/点，占领卡洛斯的高科技市场。卡洛斯最大的科技公司是弗拉达利研究所，得文的股东们在商讨如何与弗拉达利达成合作。
一想到弗拉达利，大吾的眼神冷了下来。若单靠训练家的力量不足以阻止最终兵器，那么他不介意让得文介入，将闪焰队和训练家的战争转化为两家科技公司间的战争。只要能遏止弗拉达利研究所的现金流，让弗拉达利无法拨出资金支持闪焰队的行动，甚至让这家公司破产……大吾目光深黯，如果能在经济上摧毁弗拉达里研究所，闪焰队的阴诡计便不攻自破了。
#################
午夜，小溪翻来覆去睡不着。大吾今天起来得很早，晚上十点不到便歇下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小溪已经翻了足足三个钟头，大吾的睡颜被她从各个角度欣赏了个遍。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大吾的睡颜，睡颜边上还写着“大吾最帅”四个大字。小溪尝试数咩利羊，但数着数着就数起了大吾。大吾接二连三地从她脑海里蹦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跳过围栏，于是小溪愈发清醒了。
当小溪数到第1000只大吾的时候，她决定去外面转转，让冷风平复她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她蹑手蹑脚地爬出被子，小心翼翼地从大吾身上跨过去。为了不吵醒他，小溪既没有点亮手电筒，也没有在房间里换衣服。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摸黑抓过皮靴、长裙、裤袜、毛衣和风衣。她把门推开一条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走廊上一只宝可梦也没有，大家都睡觉去了。胖可丁会长的鼾声震天响，隔着几米远也能听见。大吾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小溪连忙掩上门，把噪音隔绝在房间之外，确保他的睡眠不被搅扰。
她发现自己拿错了衣服，把风衣错拿成了大吾的冲锋衣。小溪不想回去调换，唯恐门轴开合时产生的吱呀声把大吾弄醒。她将错就错，在大厅换上厚实的衣服，套上大吾的冲锋衣，将拉链拉到鼻尖。她埋下头，深深吸入一口男神的气味，然后踏上垂直的楼梯，朝洞口爬去。
今夜月明星稀，天空是灰蓝色的，布满了棉絮状的云。月光如水一般从云层间渗出，宝可梦村被笼罩在澄莹的月色下。
小溪呼出一口热气，环顾村子，思考着该往那边走。她注意到西北方的山谷里有点点火光，她记得聒噪鸟叮嘱过，宝可梦村方圆十公里内不允许生火。小溪疑虑顿生，她戴上兜帽，朝火源走去。
走近后，她发现火光并非来源于火堆，而是来自于几十根蜡烛。蜡烛被摆成一个圈，梦幻仰躺在圈内，它睁大眼睛望着天空，尾巴被压在身下。一阵大风刮过，蜡烛火光摇曳，云朵被刮跑，梦幻的头顶露出一小片天，天空中现出一颗星星。梦幻猛地坐起，双手互拍三下，之后伸出左右手的头两根指头，将它们搭在一起比出长方形。它举起胳膊，对准星星，把长方形架在眼睛上。
“晚上好。”小溪朝梦幻走去，“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查看梦幻的姿势。
“晚上好，小猴儿。”梦幻放下手臂，“我在收集星星。”
收集星星？这答案别具一格，小溪把目光聚焦在星星上，不明白几个简单的手势怎么就收集了星星。她知道有人喜欢用纸折五角星，把它们装在罐子里，摆在书房的木架上当作装饰和收藏。但梦幻的操作显然有别于此，它不需要罐子和纸条，只需要两只爪子。
“为什么要收集星星？”小溪问。
“为了许愿。”梦幻回答，朝小溪咧嘴笑，“其实都是迷信，我从我老婆那儿学来的，她从偶像剧里看到的。说的是在星星出现的时候，趁它不注意，击掌三下然后把它框进指间，就像这样，”梦幻比出了刚才的动作，它深蓝色的眼珠子闪闪发亮，如同被框进了画框中，“这样就算收集了一颗星星。收集满一万颗后就能许愿。”
“听上去很有意思，没想到你老婆也看偶像剧，我以为那是花叶蒂的专属。”小溪笑道，迈过蜡烛在梦幻身边坐下，“你收集多少颗了？”
“这是第九万零九千九百九十八颗，差两颗到十万。之前我许的那九个愿望都没有实现，所以这次我要好好想想。”
“哇！你也太厉害了！”小溪感慨。
真有毅力啊！小溪肃然起敬，想不到梦幻数得这么清楚。换做小溪自己，收集一旦上了四位数，恐怕就已经变得浑浑噩噩了，收集了今天的就忘记了昨天的，根本数不到十万。梦幻果然是高智商宝可梦，小溪心想，图鉴诚不欺我。
“哪里，哪里，都说了比阿尔宙斯略逊一筹。”梦幻笑得弓起身子，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它看见小溪坐在地上。
“你不应该坐在地上。”梦幻皱眉，不赞成地摇脑袋，“你身体不好，到时候又生病了。”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自认为我的身体还不错。上次从流星瀑布回来后发烧是因为掉水里了，那是意外。我很少生病，今天还坚持完成了体能训练。”小溪认为梦幻过于草木皆兵了。
梦幻没有回答。半晌，它仰面笑了笑：“是啊，你的身体一直很好。是我记错了。”
小溪和梦幻之间陷入沉默，田野中只剩烛芯的噼啪声，那声音像雨点打在木头上。小溪想到了今天的特训，她回忆起梦幻当时的执拗，她认为她有必要和梦幻谈谈，增进双方的了解。
“梦幻，我找到我们不能使用Z招式的原因了。”小溪分析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希望你不要自责。我今天忽然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对不起，这都是我的失忆造成的。我忘记了我们的过去，你猜想你对此很难过，却仍旧每天笑脸以对。梦幻，我真的……真的太抱歉了。”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错不在你。我也没有和你提起过往事。”梦幻绕着小溪盘旋几圈，停在她的脸前。它端详小溪片刻，忽地捧腹大笑，“我其实也不了解你。你外表看着中规中矩的，想不到内心如此风骚。大半夜披着你男神的衣服就出来了，你们这是在玩什么角色互换PLAY吗？”
“让你失望了，我和大吾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发生。”小溪无奈，心道梦幻怎么总爱往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联想。
梦幻嘻嘻笑个不停，尾巴在小溪脸上扫来扫去。
“梦幻，我来问你问题吧！”她想到了解梦幻的好方法，“我会问你一些同学录式的问题，就是一些以“最”打头的问题。这样能确保我对你有最基本的了解。”
梦幻想了想，答应下来。
“好。第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深蓝色！”梦幻蹦跶着举起手，“深蓝色和橙色最配，深蓝色万岁！”
“你也喜欢深蓝色？看来和大吾一样。”小溪将答案牢记于心，“第二个问题，你最喜欢什么食物？”问完后小溪拍了拍脑门，笑出声来，“看我问了什么蠢问题，你最喜欢马拉萨达对吧？上周我烤了两盘马拉萨达，你吃了整整十个，肚子鼓得像卡比兽。”
“对，我喜欢阿罗拉的一切食物。”梦幻兴高采烈地说，“另外不要用卡比兽来侮辱我，我是勤劳勇敢的宝可梦，从不睡懒觉。我最喜欢辣味的马拉萨达！”
“辣味？”小溪惊讶，居然又和大吾一样。“马拉萨达连锁店的官网说，性格固执的宝可梦最喜欢辣味的马拉萨达。我觉得你性格还挺固执的，难怪你喜欢这个口味。如果大吾是宝可梦的话……”小溪掏出手机，输入马拉萨达连锁店的网址。她点击【口味性格对照表】。
“大吾温文尔雅，有时候又有些自恋，对应宝可梦的性格，应该是‘温和’和‘自大’。”小溪下翻页面，找到“温和”和“自大”那两栏，“官网说，温和和自大的宝可梦都喜欢苦味的马拉萨达，所以宝可梦版的大吾大概会喜欢苦味。”
小溪想到了大吾那盒苦味甘草润喉糖，她承认官网说得有道理。
小溪收起手机：“第三个问题，你最喜欢的宝可梦搭档是谁？我想知道你和谁相处得最融洽。”
“唔……”梦幻揉捏下巴，思考了一小会儿，“玛夏多吧，我很佩服它。它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我感觉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没错，没有人能拒绝你。”小溪笑着默默梦幻的头顶，“你佩服它什么？”
“我佩服它没心没肺，睡眠质量高。它的某些经历和我类似，但我没法像它那样跟个白痴似的整天追剧傻乐呵。”
小溪：“......”
这真的是在夸奖玛夏多吗？看着梦幻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小溪无法判断它究竟是认真的，还是仅仅在说笑。
她记下梦幻的答案，进入下一个问题：“第四个问题，你做过的最好的和最糟糕的事分别是什么？”
梦幻静静地看着小溪，半晌没说话。小溪耐心等待。
“我没做过任何让我印象深刻的好事。”五分钟后，梦幻的声音徐徐传来，“至于最糟糕的事……”它顿了顿，避开小溪的视线，声音如泉水般淌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能会让我十全十美的形象破灭，你确定要听吗？”
“嗯，”小溪下定决心，“我想要了解你。”
“我曾经试图谋/杀一个人类。”梦幻平静地说。
梦幻的声线清澈纯粹，让人联想到稚嫩的儿童。因此，当它说出“谋/杀”二字时，善与恶的反差使整个句子听上去既天真又残忍。小溪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月亮被云掩住了，田野漆黑一片，远处传来宝可梦们换岗的吆喝声。烛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照明，梦幻垂着脑袋，尾巴耷拉着。烛火印入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就像被烧燃了，只是那火焰似乎没有温度，冰冰凉一如今日的夜色。
“能详细说说吗？”小溪轻声询问。
梦幻点点头：“人类要猎杀宝可梦很容易，宝可梦若真想杀人，倒也轻而易举。我做好了万全打算。我打算趁那人泡澡的时候，将她溺在水里。可是，我又不忍心见到她的皮肤因为吸饱水而膨胀，变得面目狰狞，失去本来的样子。我准备了很多药剂，我把有毒的调和在一起。我能隐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她的杯子里下药。但我还是否定了这个计划，因为听说被毒死的人会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
“我最后决定用精神强念。那时她的精神很脆弱，不可能接得下这一招。只需要一发精神强念，一瞬间的事，没有痛苦，也没有肉体的损伤。这是非常体面的死法，安详、快速又平静。”
梦幻抬起头，目光无神地看向小溪。火焰仍孜孜不倦地燃烧，试图吞噬它的瞳孔，将它们变成惨淡的灰烬。它突然歪头，右侧唇角扬起：“小猴儿，我其实是一只很坏很坏的宝可梦。”
小溪突然感到难过。她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孤独之中。她离开了生活了四年的罗拉的世界，离开了道馆的朋友们。她发现自己失忆了，即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却没有任何归属感，就像浮萍一样。她以大吾为寄托，一直认为自己需要被拯救，一直以乐观的梦幻为榜样；但她到头来却发现，真正需要救赎并等待了救赎多年的是眼前的梦幻。
她伸出右手，抚上梦幻的脸颊：“你刚才说‘试图谋/杀’，你并没真正实施。这些都只是你的想法罢了，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一直是很好很好的宝可梦。”
“因为我到最后都下不了手，我没办法对着那张脸下手。”梦幻猛地阖上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她吗？因为她鸠占鹊巢！这么说有点贼喊捉贼，但她要是死了，有人就能活下去。我不想让另一个人死，我想让另一个人永远活下去。”
“你问过那位‘另一个人’的想法吗？你为了让他/她活下去而去毁灭他人，他/她同意你这么做吗？”小溪问，将梦幻搂进怀里。她感觉梦幻有些颤抖，但是没有眼泪流出。
“问过。不同意。”简短的回答透出无与伦比的悲凉。
“我很抱歉。”小溪将梦幻紧紧箍在胸前，用下巴抵着它的头顶，抚摸它的背脊。在生与死的问题上，她向来不知道怎样安慰别人，只好诉诸于最原始的方式，用拥抱把勇气输送给它。
“没关系，我不介意。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我早就……早就放下了。”说到后面，梦幻声音越来越轻，就像树叶落在水上，细不可闻。似乎是嫌小溪抱得太紧了，它挣扎着逃离她的掌心，飞到小溪肩头坐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