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丞相府早就开始张灯结彩,今日依然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点心房的师傅知道众口难调,午时未到便忙活张罗起来,免得晚上出现纰漏。
淮兴的元宵是摇出来的,将和好的馅料切成方丁,浸水后放入装有江米粉的笸箩里晃动,再取浸水滚粉,重复数次,直至元宵变得浑圆饱满。
摇元宵不难,可单是馅料就要备上六种。唐逸生偏爱豆沙与花生,唐璟宸则独爱芝麻,而唐筠要求更高,元宵个头需比别的小一圈,一碗四颗不能重样,馅料分别为玫瑰红糖芝麻枣泥,美其名曰四喜元宵。
洛婉君的需另做,即使离家多年,她习惯的仍是家乡的味道。
霖都的元宵与淮兴不同,由江米粉和面搓团制成,仅有糖豆般大小,且没有馅,通常与赤豆或酒酿同煮,最后撒一把干桂花,没有北方的豪迈,但确实符合江南的温婉。
一连穿了半月的红衣,唐筠今日终于被允许换颜色,纠结许久后挑了身暗花白袍,料子精致细腻,好似薄云被月光照亮。
唐璟宸不喜喧闹,这晚却难得主动提出要出门,问其原因,是同好友约了猜灯谜,今日必要一决高下。
洛婉君自然不会拦着,笑盈盈地送他到相府门口,叮嘱不要玩得太晚,转身瞧见唐筠跟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门外,不由感到奇怪。
她特意梳妆打扮,穿的是丁香缎绣孔雀纹裙,打算晚上同唐逸生上街散步,只是唐筠迟迟未走,他们也不好扔下他一人。
“如愿都出去了,你居然这么安分?”
“麟麟哥哥还没来。”
“外边凉,你要不要进屋等着?”
“不进,他肯定快到了。”
洛婉君只好陪他等,又讲了不少自己儿时的故事,正当她说到道元慎汐带她放天灯差点没把院子烧了时,陈戬匆匆赶到,先是祝了她上元安康,之后才牵住唐筠的手。
“不要乱跑,现在街上人多,保不准有人不怀好意,专门挑迷路的孩子下手。”
“我认路这么厉害,哪能走丢。”
“就算没走丢,你这么小,别人要将拐走也是轻而易举,现在没有丫鬟,只有陈戬,你难道不得跟紧了?”洛婉君蹲下,将小儿子胸前的长命锁放进衣里,“碰见危险要大声喊出来,知道没?”
“您别担心,麟麟哥哥很厉害的,坏人来了,他一人能打十个!”
唐筠看了陈戬一眼,拍着胸脯保证,仿佛厉害的人是他自己。
淮兴是东琅都城,又是商贾云集之地,平日已比别处热闹不少,上元节更是鼓乐齐鸣,一派花天锦地的景象。
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观完舞狮又跑去听戏,唐筠提着兔儿灯,正驻足对仙音烛看得入迷,听见响亮的吆喝,过去一看,是卖元宵的摊子。两人上前问是什么馅的,正在锅边忙碌的妇人答莲蓉,别处都吃不到。他们虽已在家里吃过元宵,听她这么说,还是要了碗,坐在矮凳上分着吃。
热锅里捞起的元宵容易烫口,唐筠舀起一个在勺里吹凉咬下,外皮薄而软糯,白莲蓉绵密香甜,好吃得令他小步跺起脚来,连声称赞摊主手艺比得上御膳房。
那妇人心道现在的孩子说话真不讲道理,吃过御膳房的人哪看得上我这破烂摊子?但见他长得好看,还是被夸得心花怒放,又送了两颗元宵。
“待会儿咱去屋顶吧。”
“去做什么?”陈戬难得玩得这般放肆,心里好不痛快,什么都愿意答应。
“放天灯。”
唐筠今日约他出来不只为了玩乐,他另有打算。
先前唐璟宸神秘兮兮地到房里找他,居然是为了让他瞧瞧身上这衣服好不好看,唐筠呆愣地看着一身绛红的兄长,问他是不是吃元宵吃出了失心疯,差点没被暴打一顿。
唐璟宸说这上元节可不单是吃元宵的日子,还能上街与心悦之人携手同游,共放天灯祈愿情投意合白头偕老,见弟弟一脸茫然,他又将月老牵线的故事说了一遍,告诉他两人若被牵了红线便能缘定终生。
唐筠虽读过不少书,但这典故还真没听过,思索半晌后恍然大悟。
“你那心上人,是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嘛,暂时保密。你千万别跟人乱说啊,特别是不要让娘知道了。”唐璟宸严肃交代,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绯红。
唐筠发誓不敢说,让他晚上玩得尽兴,心却早已不在他身上。
陈戬在天灯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求的是早日能像父亲一样驰骋疆场,成为保家卫国威风凛凛的大英雄。而唐筠思来想去,只写了短短三字:盼君归。
两人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平时练就的翻墙爬树的本事派上了用处,即使持着点了火的纸灯也毫无障碍,上树的动作迅速矫捷,轻身一跃,落在了房顶。
这条巷子灯火阑珊,只有几对年轻男女执手漫步言笑晏晏,但正好让人逃出锣鼓喧天的热闹,闲下来寻个清净。
唐筠松手,看天灯飘飘悠悠汇入灯海。
“麟麟哥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
“帮我系上。”他牵着陈戬在屋顶坐下,取下缠于腕上的红线,伸出左手小指。
陈戬虽不清楚状况,但仍听话照做,特意多缠了两圈系紧,免得轻易松开。
唐筠看了看自己小指,又让他伸出手来,将红线的另一端系好。
“这是何物?”陈戬疑惑地看着红艳艳的丝线,“莫不是你怕走丢?”
“不是的,哥哥说了,两人若有红线牵着,这辈子都不能放手。”
陈戬笑道:“怕我丢下你不管?犯什么傻呢,你想想,咱们认识这么久,哪次受伤了不是我背你回去的?”
“那是以前,说不定你以后就不背了。”
“我像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吗?不过你也别为难我,如果爹爹让我同他去征战沙场,我可就没法继续陪着你了。”
“你要是能有那么厉害,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工夫怨你?”
唐筠打趣道,抬头看向繁星似的天灯。
相传月老的红线是系在脚上的,但唐璟宸说如今也有不少人系在手上,求的是不离不弃,盼的是共度余生。
他从小被陈戬护着,走慢了等他,摔倒了扶他,受欺负了帮他教训回去,虽不明白兄长口中的怦然心动为何意,那两情相悦之说也听得他懵懵懂懂,但坚信若要同人在一起一辈子,那人必定是陈戬。
天海将夜空照得透亮,连明月都比这万千火光逊色三分。唐筠忽然想起什么,眺望城北连绵不绝的山峦,妄图在某座山上看见一点微光,然而只有一片漆黑。
虽未看见,但他所期待的微光的确是存在的,藏于他看不见的群山之后,藏于一个离家的幼童心中。
与锦云宫相比,十方观的正月算得上冷清,对联灯笼样样不缺,但宫里能见到的歌舞杂技一样的都没有。
作为观里唯一的小孩,又由元慎汐亲自拜托照料,韩知玄对萧檀关照有加,见他闷闷不乐,找人给他做了盏兔儿灯,好让他别再整日念叨要下山看灯会。
萧檀对兔儿灯爱不释手,却又想起去年母亲放灯的景象,不由有些失落,四处寻找,最终在月笙亭看到了韩知玄。
“今日不放天灯?”
“不放,你要祈福吗?”韩知玄正独自赏月喝酒,见那孩子提着小灯跑来,招呼他一同坐下。
“跟祈福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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