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不是怪物？”梁伯飞双手环胸看着唐筠，全然不顾李濡西在一旁劝阻，“要不是你生在丞相家，早被丢井里淹死了。”
“你、你你快点闭嘴吧，这话要让人听到咱俩都得完蛋。”
“我偏要说，怎么了，事实还不让人说了？这家伙就是个怪物。”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唐筠竟挣开了陈戬的手，冲上去对着梁伯飞一阵乱锤，然而只打得到胸口，嘴上还不忘反驳。
“你胡说！你才是怪物！”
李濡西赶忙拦住想要还手的梁伯飞，陈戬也将唐筠拉走护在怀里。
梁伯飞理理衣襟，冷哼一声：“没事干跑去跟蛇说话，和老虎待了大半个时辰毫发无损，这些可都是有人瞧见的，先前还有仆人给你喂茶点，转眼出门就摔死了，你不是怪物是什么？”
唐筠被他说得满腹委屈：“徐嬷嬷是自己摔倒撞到了石头，朗玄君本就听话不会咬人，那蛇也是乖得很，跟我有什么关系？”
“呸，我信你的鬼话，净是些歪理。你倒说说，这向来穷凶极恶的东西怎么到了你面前就不撒野了？”
“他们不讲道理，咱不跟他们争，好不好？”陈戬一手拿着两张弓，一手牵着唐筠劝他快走。
这梁伯飞实在不可理喻，说别人满口歪理，自己分明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与其浪费时间跟他吵架，倒不如早点离开寻个清净。
“可是……”
“好了好了，走吧，再吵下去真得吵个没完。”
陈戬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半拖半拽地带他离开靶场，走前还不忘对那两人训斥几句。
侍从备好了清茶小食，见陈戬来了，伸手接下两张弓，本想问他怎么耗了这么久，见一人面色不善，一人红着眼眶，便将话都咽了回去，退下将弓收起。
唐筠坐在矮榻上，没心情喝茶，喂到嘴边的琥珀桃仁也不愿吃，低头盯着手中的玉簪。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陈戬的眼睛，却又想解释清楚，那些话不假，但并非梁伯飞所说那样。
那青蛇是在宫中竹林里碰到的，并不怕人，见了两回觉得可爱，于是每次进宫都去找它，直到路过的宫女发现他竟跟蛇说话，喊人将蛇捉了去，他也逃不过父亲的训话。
众人皆知皇上在抚光苑养了只老虎，名唤朗玄，常人不可直呼其名，得称朗玄君。
唐筠在宫里乱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上回误打误撞进了抚光苑，同它嬉闹好一阵子，玩累了便枕着它肚皮睡了。朗玄君同猫儿一样不伤人，他又怎么能因此而被称作怪物？
徐嬷嬷之事更是无理。唐筱姌生下皇子后，找了徐嬷嬷作乳母，唐筠有时进宫作客，在唐筱姌那儿吃点心，徐嬷嬷也待他如自己的孩子般亲近。
那回他正在教小皇子说话，忽闻一阵惊呼，出门看见刚才还在给自己喂芸豆糕的徐嬷嬷摔下台阶，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当场人就没了。
唐筠当时抱着小皇子，看到血泊的瞬间便捂住了那孩子的眼睛，免得夜里惊恐失寐。见有几个宫女看向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小声问姑姑。唐筱姌只是让他不要瞎想，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别处。
即使洛婉君让他别去理会，他也听过不少人说没有天生的福运，运气太好终究要糟报应，害人害己。
可这些事情分明与他无关，却总有人要借此做文章。
他不是灾星，亦不是怪物。
陈戬好生安慰着，不想唐筠竟抓着他的手哭了起来，怎么劝都停不住。
小孩子哭得狠了便说不了话，打着小嗝，眼泪永远也抹不完，连衣襟都湿了一片。
好不容易哭够了，唐筠结巴着解释梁伯飞说的那些事，攥着的手自始至终没松开过，生怕他跑了不愿听。
“麟麟哥哥，你会讨厌我吗？”
陈戬的回答当然是不会。
见唐筠似是有些不安，陈戬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松手抛下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知道唐筠不常哭。
作为丞相家的小少爷，唐筠自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吃的是珍馐佳肴，穿的是绫罗锦缎，向来是爹娘兄长捧在心尖尖上宠爱的宝，受不得一点委屈，也被保护得极好，不会受一点委屈。
这次应是心里实在气不过，又害怕他将梁伯飞的话当真，想来想去把自己吓着了，连睫毛都哭得湿漉漉的。
“不哭了吧？这种人都是胡说八道，以后不要管他，如意这么乖，哪会有人讨厌你？”陈戬帮他挽起头发，“你尝尝那个挂霜花生，好吃得很。”
“不高兴，今天不吃了。”
“那蜜饯要吗？”
唐筠看着送到嘴边金黄光亮的果干，咽了咽口水：“……要。”
陈戬看着他一连吃了几个杏脯，确认将他哄好了才放下心，带他出了校场，亲自送到丫鬟手里。
谁知这陈戬一走，唐筠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丫鬟们也不知小少爷怎么了，只能买了糖人逗他，免得回府被人瞧见，又要被问不是。
之后便是休息时溜出去玩，被前来找人的家仆带到醉秋亭。
逗了猫吃了茶点，唐筠心情好了不少，可洛婉君偏偏又提起之前的事，起先还不想哭，被哥哥说中后越想越委屈，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
洛婉君让丫鬟们退下，问了好几次，唐筠才抬起头看向她，鼻子眼睛红通通的。
“娘，我是怪物吗？”
“当然不是。又有人这么说你？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不该和朗玄君玩，还有徐嬷……”
“放他大爷的狗屁！”洛婉君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告诉我是哪个小兔崽子，我帮你揍他。”
“娘，礼节，注意礼节，如意还小。”唐璟宸忙拦着母亲，免得她说出什么不该让唐筠听到的话。
洛婉君轻咳两声端正坐好，让两个孩子不要学她，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唐筠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遍，连每人中了几箭这种细节都没落下。
“唐筠，你给我听好。”
见母亲罕见地严肃起来，唐筠吓得连抽泣都忘了，呆愣地看着她。
“蛇也好虎也好，如同猫狗一般，你和它们亲近，这没有错。徐嬷嬷那事你不要再想，与你无关。你要记住，福祸相生并非必然，以此为由欺负你的人不过是借机挑事罢了。”
唐筠犹豫半晌，隔着衣服按住用红绳串起挂在胸前的骨韘，小声问她：“万一麟麟哥哥信了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当梁伯飞说他是怪物时，他有多害怕，只能紧紧攥住陈戬的手。
他曾梦见血河迷雾，枯骨哀鸣，陈戬同他走在一起，却连一声呼唤都不愿回应，见前路光明，独自离去，再没有回头，留他在原地泣不成声。
唐筠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无人再牵他的手。
“陈戬不会相信的，你别担心。”洛婉君说了半天，发现小儿子心里挂念的居然是发小会否因此疏远，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别想那些事了，如意，我们去捉蝴蝶好不好？”唐璟宸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即便弟弟似乎仍不高兴，也非要带着他跑远，免得他又胡思乱想。
洛婉君知道他喜静，不爱玩，这一出只是为了让唐筠换个心情。
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不少，带着弟弟时万般呵护，该批评教育时绝不心软，这倒是给她这当娘的省了不少心。
虽也想过他是不是同样贪玩，只是过早知道自己是长子才选择读书学习，不让唐逸生操心，然而一天天看他长大，才发现这孩子哪有什么不情愿的，同他爹谈论军政时兴奋得很，恨不得早日跟着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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