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神 二（1/2）
我叫宋秋，是世人口中的神，但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神，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清晨，我来到山间漫步，以清泉洗脸，摘野果饱腹，然后在银杏树下耍一套水龙吟，收了剑便回到山顶。
我习惯站在悬崖边俯瞰脚下绵延的群峦，它们笼罩在云雾中，显出邈远的苍绿。金坛山是我选择的道场，从小随父亲砍柴经过时我就爱上了它的风景，可惜，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远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厉害，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不堪，但我比所有人都要孤寂。
走上神坛之后，亲人、伙伴都离我远了，我找不到人一起喝酒，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为人妇。有时候，我会寻找一棵树，把这些话统统对树讲一遍，仿佛它就是我的老朋友。今天，我发现了另一个排遣的方法，那就是写书，我要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封存在宝殿的金函之中，直到我死去才让它公布于世。所以，当你看到这些时，我大约已经离开了人世。
那么，就从我出生那天开始说起吧。
我是在前唐六年出生的，那年的秋天出奇炎热，母亲怀着我时还在地里干活，火辣辣的太阳把她的皮肤烤得黝黑，衣衫能拧出水来。
然后，她就在麦田中央晕倒了，一个骑驴经过的异族卖货郎发现了她。卖货郎以他那双缀满陨星制成的戒指的手将我从宇宙混沌中拖出，吻了吻我的额头，温柔地对我施以祝福。我透过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一片金黄的麦穗随风摇晃，阳光像把明亮的利刀，在我眼里烙下一块赤红的印记。
是的，我右眼里有块红色胎记，它使我分不清真正的红色，当我第七次错把前座姑娘的衣服认成红色时，她狠狠嘲笑了我。从那往后，我发誓自己再也不接触一切与颜色有关的事物，所以我学了剑术。因为剑术很纯粹，几乎是黑与白的对撞，粗线条，很狂野，就像我那时抽枝发芽的身体。
我的师父叫苍然子，是某一天跟随卖货郎来的。他头发已经全白了，看上去却并不苍老，手里握着一只拨浪鼓摇晃不停。他来的那天，村庄的瓦顶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河流像一条丝带，通往远方的金色山峦。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小姑娘，一看便是异族人，深紫色的眼瞳，黑发编成一缕一缕的小辫，耳朵上挂着大盘子似的银坠。她坐在卖货郎的板车上，哼唱一首无名的歌，灵巧的双手编织草线，没人知道她在编什么。
师父对我说：“从此之后，她就是你的师姐了。”
我说：“师姐好。”
姑娘停下手中的活，冲我笑了笑。她生得真是漂亮，明眸皓齿把秋天都衬亮了。
师父教我剑术，我十岁那年便能使出十一种招式，师姐能使出十三种，不过后来我逐渐超过了师姐，在十二岁那年学完了水龙吟全部十八式。师姐也不生我的气，她会洗干净一筐苹果，坐在树上看我练剑，她很安静，我时常觉得她已经和树融在了一起，不过当我完成一天的操练时，她会悄悄地把苹果塞进我手里。
我喜欢师姐，大概因为她从来只穿黑色的裙子，皮肤又是雪白的，在我眼里显得格外分明。不过有一天，我看见她雪白的皮肤上有一道疤，就在脖子后面，被头发盖住。
“师姐，有人欺负你吗？”我问。
她笑着说伤疤是小时候留下的，因为世人讨厌异族人，就用石头割他们的脸。她出生在南蛮大山里，那里常年沼气弥漫，毒蛇纵横，孩子们从小就要学剑保护自己。
“真是辛苦啊。”我坐在她身边，我们一起看夜空中的星星。
“也没有那么辛苦......现在想想，我还是喜欢那里的。”
师姐说着，双手又跃动起来，在条条草线中穿梭。
“你在编什么？”
“草笛。”她说。
我第一次知道草也能制成笛子，就呆呆地看着她编。没一会儿，师姐就编好了草笛，它呈现出一个肥胖的月牙形，拈在少女白皙的手指中。
“我教你吹。”
她便把嘴唇贴近月牙凹下的弧度，手指轻抬，一缕灵动的旋律缓缓流入夜色，吸引了无数萤火虫围绕我们飞舞。
“我们族名叫‘夜蒲龙’，传说从前我们都是御龙人。但是在我爷爷很小的时候，山谷里就很少出现龙了，不过，编笛子的手艺倒是流传下来，爷爷告诉我这是可以御龙的音乐。小时候他吹着草笛在山里走，就遇到了一只漂亮的紫色小龙。”
“龙啊......好像是上古时代的灵兽欸，我也好想见见......”我躺在草地里，晚风吹起我的头发。
师姐为草笛系了线，缠绕在我的剑柄上：“这个送给你。”
我侧过脸看她，她两个大盘子似的耳坠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也映得她的眸子清亮亮的。我暗自发誓绝不把草笛取下，我要在每一次挥剑时时刻看着它，时刻想起师姐，可惜，后来我还是负约了。
十四岁那年，我告别父亲母亲和村庄，与师父、师姐来到外面的大城市闯荡。
师父告诉我：“你学会了我的毕生绝学，也已经到了年纪，是时候去走自己的路了。”
他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好像送飞一只鸟儿。
于是，我又告别了师父，和师姐一起往未知的前方走着。我们走过很多山，见过很多云，回忆起很多熟悉的人。我的头发渐渐长了，师姐便为我扎起高高的马尾，使所有看见我的人都感叹道：“呵，真是个年轻的好小伙子。”
我漫无目的，觉得就这样和喜欢的女人一辈子走下去也挺好的，去他妈的剑术。可老天偏偏不让我这么做，他塑造了一个名叫胡师的神，把十四岁无拘无束的我又牵回了正轨，激起我的熊熊斗志。
胡师是那时最有名的剑客，他剿灭了来自楼兰的妖兽九头鸟，把它的九个脑袋打扮成彩花的模样悬挂在城门上，炫耀着自己的功绩。
“作乱多年的九头鸟终于被斩了，胡师确实是强！”
“真是英雄啊！”
斩杀九头鸟就能被封神了吗？我注视着手中尚未沾血的剑，和万千少年一样，决定追随胡师的脚步踏上一条斩妖除魔之路。
可以稍加得意地说，我比那些人都要聪明些。我一边猎妖，一边将师父教授的水龙吟和师姐告诉我的夜蒲龙族异术融会贯通，开创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我夜以继日地操练着，凭借这套剑法，终于能在群战中抢得头游，很快被将军府相中，收归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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