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初（1/2）

天水九州自东向西横铺而去，此时日头当空，骄阳洒遍硕土，百里大地没有过不去的天堑，却有绕不完的人关。冬日的太阳出来打了个卡，一转眼就回屋睡觉去了。

邪帝李行其人邪、恶、狠、绝，只四字便可概说其脾气性情。可万物有因，这四字仅仅为果而已。

李行乃是皇太孙，幼时金枝玉叶众星捧月，又因其天资过人确实是同辈中的翘楚，实在受尽宠爱。可起点太高了，摔下来就更痛彻心扉。成昭二十四年深冬，大国师省朴子一场政变，将太子由拉下了马。太子妃王氏一族以谋逆罪被尽数抄斩，王氏本人三尺白绫自尽于东宫谢罪。然后废太子同时年七岁的皇太孙行一同被没入宗人府，成昭皇帝下令圈禁其一生。

不过这还不算最差的，幼年的李行虽然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可他至少还有父亲。他的父亲儒雅宽厚，即使在不见天日的宗人府，也每日每日从未断过对他的教习。这点亲情温暖足以让他在冰冷皇室中，攒足活下去的力气。

只可惜好景不长，成昭二十六年初春，成昭帝立三皇子为储，不久成昭帝崩，三皇子即位改年号为泰安。

泰安帝登基当夜，废太子就疯了。当枯守的希望彻底断绝，人就再难维持表面平静的假象。一个原来正常时有多么温柔宽厚的人，疯魔后就能有加倍的怨毒与无常。

“去死，去死，去死——！”咒骂有很多种，但最恶毒的无外乎来自于生父母的诅咒，“那个贱人当年为什么没有连你一起吊死！为什么！”废太子一旦发起疯来，就会拳打脚踢，外加污言秽语不止，而他虐打的对象当然就是李行。

可是偶尔也有正常的时候，那个昔日高大儒雅的男人披头散发，一身脏污颓然地坐在石阶上。当看到他的儿子满身伤痕时，暗淡无光的眼睛也会闪一闪。会轻柔地抱起孩子，一遍遍地询问“怎么了？”“痛不痛？”

但这只会让痛苦加倍，恨若是能纯粹一些，大概也不至于那么伤筋动骨。

再后来泰安三年宗人府走水，李行被他在宫中隐姓埋名的乳母素华救出，一出宫门后西行数百里。他们不敢声张，只能沿着边境线一路徒步而行。这才是他性情大变邪恶狠绝的开始。

要怎样让一个人由善转恶呢？那便是给他以善，再将这善掰开揉碎陈列在他的面前，将里头直白坦率的世俗恶念塞进他眸子，灌进他脑子里叫它根深蒂固。

一路西行他们和叫花乞儿无异，也就自然而然和其他的叫花乞儿结伴而行了。为首的那个乞儿没有名字，其他小猴子都叫他阿大，李行也跟着这么叫他。别人问李行叫什么，他说他没有兄弟姐妹，其实也算排行老大。那个叫阿大的乞儿看起来十五岁左右，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他一身精瘦也同样脏兮兮的，但在这个小丐帮里却很有分量，他打量了李行两眼叉着腰说：“阿大就我一个，我看你最多叫‘小初’。”

然后这个名字就伴随了他十余年，直到登基即位。

市井乞儿见识的多，拉帮结派却也重义气，他们一路结伴，李行，应该说小初居然也能从这种底层的生活里体味到一丝松快。这种事就算是凤子龙孙也不如市井小儿，天生地养似的，来无拘束去无阻隔，端的是一个自由自在。

他和他的乳母相依为命，混迹在这些小乞丐里。领头人的阿大说他们要去西北边境，那里有地下商道，虽然十分危险但却是能够迅速赚到第一桶金的最好方式。

“小主子……”

“叫我小初就行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后你就是我姨母，是我唯一的亲人。”小初握起他乳母的手，“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去吧，西北边境离南都那么远，不会有人能找到我们的，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下来

。我和他们一起赚钱，让姨母能安度晚年。”

“听你的，奴……姨母都听你的。”李行的乳母原来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现在也才三十多岁，奈何这些日子颠沛流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她虽是宫婢但宫里的日子到底比外头流浪过得舒服细致，不过几天人就干瘪了下来，“你母……母亲于我有大恩大义，她在这人世间只余你一点血脉。姨母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好好活下去。”

“嗯，咱们一起好好活下去。”李行冲她笑笑，他这五年在宗人府过得并不好，缺衣少食的，浑身上下还有很多常年落下的伤痕，看起来比那些乞儿还要凄惨。但这一刻他抛却了过往了，变成了高墙外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困苦的普通人，他至少拥有了获得希望的权力，这让这个孩子神采奕奕。

那天山雨欲来，他们一行九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破庙，便准备在这里凑活着过个夜再继续赶路。

李行很饿，可是他身上带的那点干粮已经吃完了。他的姨母手里还有半个炊饼，已经又干又硬，他很清楚这几天她都吃的很少很少把大部分讨要到的食物都给了他，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没东西吃了。但现在外头暴雨连天这时候在山里找东西吃是不明智的，他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准备熬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他在老旧破裂的佛像脚底下蜷缩了没多久，忽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脑袋上，他睁开眼一看居然是半块儿硬得堪比石头的馒头。他抬眼望去，阿大正仰着脖子看着他。

“快拿着吃了，瞧你那副瘦不拉几的怂样，我踩扁的蚯蚓都比你多几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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