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你那时读书就是为了做女官？你那时可见过我？”

婉儿点了点头。“这是掖庭里罪奴唯一的出路。若是姿色过人，或可成为圣上的妃嫔，但圣上身体欠安，这机会实在渺茫。至于上皇，那时也曾远远瞧见过，不过离太远，也看不真切。宫人们总说上皇貌美，虽则年岁已高，却毫无衰老之态。想来总是不差的。”

“那你真的见到我，可与想象有差？”

婉儿想了一想，摇摇头。“上皇的眼睛甚是清亮，似是一眼便能看进旁人心底，”

阿武忆起那时眼前这人小兔子一般傻傻呆呆，噗嗤一笑。“你那时连头都不敢抬。怕是从没清楚瞧见过我的样子。”

“天后威仪，婉儿怎敢冒犯。”

“那许你现下好好瞧瞧。”阿武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

婉儿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眼前这人眉眼敛了霸道，多了几分平和与跳脱，真像换了个人。“上皇年轻时好看，老了也好看。”

“你又在哄我。我那时已是风烛残年，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哪里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上皇虽则老了，风韵仍在的。”

阿武摇摇头，仍是不信。

“想来显儿旦儿，还有太平，此刻应是换了名字易了躯壳，在某一处好端端地活着，就如同你我。”

“须臾几十年，不过是眨眼间。相遇际会，除了在史书里留下一两笔，旁的就什么也不剩了。”

“而后换个身份换套衣衫，重又登场。又是一出新戏。”

婉儿听着，沉吟半晌。是啊，旁人都落了台，将过往全抛，投入新角色，唯她二人承受着所有记忆，被所有人忘却。

“如今我同你一样了，没甚分别。”阿武望进她的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一样是困在这四方城里无处依托的孤魂野鬼。婉儿忽而笑了，心中郁结稍解。

“那这出新戏，要怎么唱？”

“先换个姓名。”

“什么？”

“我既不姓上，也不叫皇。”阿武戏谑地看着她。

婉儿移开了目光，没有答言。

“许你换一个。”

“当真？”

“你莫不是还当我是那八十岁的老妪？”阿武说着撸起袖子，露出嫩生生的胳膊。“你瞧瞧，与你一般嫩。”继而伸手解开领口的盘扣，眼见白白嫩嫩的脖颈与锁骨都要暴露于人前，婉儿急忙上前扯住她的衣领。

“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婉儿看了看左右，宫人都避得远，这才放下心来。

“你看清楚了吗，这身子可像是八十岁？”阿武笑得狡黠。

“胡闹。”婉儿面上飞红，帮她扣好盘扣，嗔她一眼。“即便得了重返青春的奇遇，你也不必如此显摆。”

“你可是不知八十老妪那渴求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渔网有多强烈。”

“你说的那是妖怪。”

“也可能是姑射真人。”阿武笑道。

婉儿转开脸，不与她胡搅蛮缠。

“快些想，总之不许再叫我上皇。”阿武想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婉儿’一样的小字。”

婉儿划拉着溪水，想了一想，抬起头唤了她一声。“阿曌。”

小小的一声“阿曌”窜进阿武的耳朵，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她给自己取了这个字，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她。大段大段的人生里，别人用封号、地位称呼她，她与所谓的权势捆绑在一起，融合成一个人。没人在意她的真实名字，她站在那里，就是权势本身，是可以拯救苍生万民的福祉，是可以倾覆天下山河的利刃。

婉儿瞧着她不出声，以为她不喜，急忙补救。“不好吗？那。。。叫你，媚。。媚娘？”她本能地抗拒这个名字，媚字总带着一种对女人的美丽的weisuo渔网，而她也不敢有这样的渔网，上皇积威深重，哪怕如今她能容得她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耍点少女家家缠绵细密的小心思，那逆鳞她也是不敢碰的。

所以，阿武甚至没听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

“算了，婉儿想不出。”婉儿自暴自弃道。

阿武嗔她一眼。“第一个就很好。”

“阿曌？”

“嗯。”

“阿曌？”

“嗯。”

“阿曌？”

“嗯。”

“阿。。。曌。”婉儿认真地念着这两个字，舌尖弹起，尾音下沉，好似风波方兴又尘埃落定一般。

阿武轻笑着，没有应声。远处一尾黑鱼忽而跃出水面，漂亮地翻了个身，重又扎进水里。

婉儿却觉得两个字甚是奇妙，更衬得眼前人朝气满满。这名字一出口，似是与过往做了个了断。纵然爱恨情仇纠葛，可真真像是翻了篇，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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