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阿武淡淡一笑，替晴儿理了理衣领。“行了，夜深了，快回吧。”
晴格格行了一礼，目送阿武坐着小轿摆驾坤宁宫。
许久不见，晴格格突然觉得皇后娘娘整个人充满着母爱的慈祥，一时愣在宫门口。人人都说皇后大病一场好像转了性子，原来不假。
“格格，咱回吧，宫门要上锁了。”
***
明珠格格即日起迁居撷芳殿。
阿武夜里咬着手帕给老佛爷画圈圈。
老佛爷刚回来第二天，趁着她请安的时候明里暗里训导了一番，说是明珠格格住在坤宁宫像什么样子，不合规矩。你这皇后怎么当的，越当越糊涂了。
当然老佛爷言辞没有这么犀利，但她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阿武憋了一肚子气，可也得老老实实听着。上辈子她没机会跟正牌婆婆斗法，宫里她最大，这一世可好，婆婆坐镇慈宁宫，一双眼睛紧盯着她，鸭梨山大。
第二天，阿武照常领着后宫各位主子到慈宁宫请了安，老佛爷没说什么，只留了愉妃说话。
阿武回到坤宁宫便张罗着给明珠格格搬家。好在撷芳殿早已收拾妥当，阿武还遣人去珍宝阁搜罗了几样古玩珍品。后来不尽兴，又亲自去了一趟，恨不得把珍宝阁一半的藏品都搬到坤宁宫，吓得管事太监半条命都没了，连连跪地求饶。最后阿武只顺走了几样乐器，意犹未尽地回了坤宁宫。
当然，这些东西毫不意外地全都摆在了撷芳殿里。
因着夏紫薇出身汉家，撷芳殿的摆设都按着汉家的样子重新布置，笔墨画，还有四时花草，较之满人的宫廷内室多了几分清新雅致文人意趣。
夏紫薇瞧着正堂上挂着的一副莲石图，嶙峋湖石背后，荷花盛开，亭亭玉立，石下流水滢洄，浮萍几片，写出荷花清趣。料想必定出自名家手笔。
“这是前朝陈老莲（陈洪绶）的真迹。崇祯皇帝死后他便入了云门寺为僧。”阿武说道。
“果然不俗。”紫薇点头称赞。
西间是卧房，内有一张梨木雕花大床，坠着轻纱幔帐，西边立着深棕色雕花衣橱，东边一张方桌上摆着黄花梨镂雕凤穿牡丹镜台和各式攒花妆奁。东间是书斋，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着数十本名人法帖，并数方宝砚，各色笔筒，大中小楷并屏笔联笔斗笔，一应俱全。窗下放着一张红木嵌理石美人榻，边上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对面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宋朝郭熙的《早春图》，笔墨清润，构图奇巧，一派瑞雪初消大地复苏，欣欣向荣之景。
“紫薇，来瞧瞧。”
夏紫薇回头，便瞧见连翘捧了一件用暗红花绸缎包裹的长条物什来，放在软榻的矮几上。紫薇疑惑地看着阿武，只见她一脸笑意，便上前揭开绸缎，原是一张伏羲琴。
这张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琴面呈小蛇腹间冰裂断纹。
紫薇净了手，在案后端坐，指尖抚上琴弦，轻轻一挑，其声清越，如击金石。她轻轻将琴身翻转，只见琴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四字，池下方刻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刻“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庭坚”，在琴足上方刻“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苏轼记”。腹内左侧刻寸许楷书款“开元癸丑三年斫”。
“开元癸丑三年。”
夏紫薇愣在当场。这是一张唐琴，更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张唐宫琴。
“这张琴放在珍宝阁里也没人碰她，听总管太监说主子们嫌她音色不好，就被人忘了。”阿武在一旁道。
“确实是张好琴。”夏紫薇回过神来，摩挲着琴弦。怕是许久没用，音色差了。
她专注地调着琴音，时而急猱时而缓吟，听音辨位。前世她的琴学得不算好，宫里也没有专门的琴师，每有大型宴会，总要从民间召集琴人成为琴待诏，她在一旁观望，也可偷师二三，每日处理完事务，总要取出琴来拨弄一番，聊以自娱。她这等拙技自是不敢在武皇面前献丑。
阿武令人焚香，打开窗户，窗外微风习习，草木盛极，开始显露颓相。
耳边忽而传来清越的琴音，和婉转的低吟。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
这是幽兰操。阿武回头，看了一眼抚琴低吟的夏紫薇，复又望向窗外。
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返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乃止车援琴鼓之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
曲之未尽，忽而衰竭，暂歇之后，曲风突然变得中正醇和，高旷空澈，一曲未尽一曲又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神化引，又名蝶梦游。取自庄周梦蝶。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阿武心中喟叹，神思随琴音远去，竟连皇帝来了都未察觉。
一曲终，皇帝缓步走进书斋。“朕竟不知朕的女儿还有如此琴艺，奇哉妙哉。”
夏紫薇急忙起身见礼，阿武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扶皇帝坐在了椅子上。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失礼了。”
皇帝一笑。“这琴音连朕都听入迷了，怪不得皇后。”
连翘适时地端来了茶盏，夏紫薇亲手给皇帝奉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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