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城之春(1/2)
从时间上来说,中国传统春节对海外华人来说是略微有点尴尬的节日,不过今年刚好碰上周末,自圣诞节后谌家又到伦敦再度欢聚了两天,谌西和非色乘着火车往返于伦敦和巴斯之间,伦敦的冬天显得有点暮气沉沉,巴斯仍在冷风中静默如初,非色想起他少年时初到英国,十几年前的城市似乎跟现在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这让他有一点安心,他觉得自己喜欢恒定的事物。
只是时间总在慢慢被消耗,虽然看上去四季循环,实际上每一轮季节更替都代表着一轮流逝——并不是循环。但在悲山的时候,非色以为那真的只是循环,他几乎感觉不到流逝,在日复一日的循环里产生时光凝固的错觉,他的六年就像过了长长长长的一天,直到谌西走进他的世界,然后带他走出了时间,噢,不是,不够准确,谌西只是带他从悲山时间进入了巴斯时间,就好像穿越了一道时空,属于曾非色的计时周期恢复了跟世人一致的长短和频率,他开始感受到昨天是真的消逝了,今天正试图远离,而明天亦终将成为昨天。
为什么两个人的时间重叠起来,不是把时间翻倍,反而像是缩短了呢?
冬天终于过去了,非色发现自己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不是最喜爱冬天的吗?前几日竟然还在心底稍稍抱怨了冬季的漫长,他将这归结于巴斯今年的冬天没下雪的缘故,没有雪的冬天也应该列入人生憾事之一,就像无香的海棠,未完的红楼,有刺的鲫鱼……他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遗憾,最中最大的一遭是“思君君不识”,如今这一桩倒是心愿得偿,他自觉人生再无憾事——冬天无雪如何?那就不看;红楼未完如何?那就不读;海棠无香,鲫鱼多刺,那就不闻不吃,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抛开、扔掉,只愿与君长相守。
天真正转暖的时候,非色又觉得那些冷洌的风仿佛只是在巴斯境内一拂而过,冬天倏忽溜走了,他反应了好几日,才发现春天真的来了。
春山发来信息告知婚礼定在五月中旬的一天,那个时候本是春末,但在山上大概春天才刚刚开始,山上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的。非色在三月就开始慢慢整理一些行装,零零碎碎的,其实他并没有多少东西要带回去,礼物只需要准备春山一家人的,其余就是他和谌西两个人的衣物,他不太确定谌西到时能有多长的假期。谌西最近又有一点忙,除了工作上有了新的项目,他还得不时陪失恋老板借酒消愁,前几天,Jeremy正式跟Emilio分居了,Emilio十分沮丧,谌西不时被低落的老板叫去陪着喝两杯,有空的话,非色也会跟谌西去,因为谌西不太擅酒,他不得不担心他酒后的安全问题。
他们寄养在Emilio乡下别墅的小马Sissi已经跟轻云和热风混得很熟了,而且它非常健康,长得快,已经初露了小公马威风凛凛的骨架,它枣红色的毛发油光闪亮,迎着风在原野里奔跑的时候,漂亮得一塌糊涂,非色爱极了它,在陪Emilio解闷的那些日子,他总会牵着小公马在别墅周边的野地里遛达,带它去吃最新鲜的青草,春天的原野蓬勃葱郁,小马欢欣鼓舞,精力无穷,非色从田野里采来大束的野花编了一个花环绑在小马的脑袋上,“Sissi,你太漂亮了!”非色笑着告诉小马,“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只小马儿。”
谌西看着欢乐的一人一马,若有所思,“非色,你有没有考虑住在乡下?咱们俩,再加上这只撒欢儿的小东西!”
“好是好,”非色笑着看一眼远处被风吹动的植物,“但是你工作不方便吧?而且……在乡下建房子是不是很贵?”谌西走到他身边,在一小段儿田埂旁蹲下来,“我们可以卖掉城里的公寓,加上手头的积蓄,另外再借贷一部分,问题不大。工作的话,没什么关系,开车也并不太远,早半小时起床就可以……”非色盯着更远的地方那些隐约的村庄建筑,脸上露出淡淡的想往,“其实城里也很好的,”但他微眯了眼睛,笑道:“再等一些时间吧,西西,或许条件更成熟一点……对了,Sissi可以在这儿寄养多久?”“应该一直可以……”谌西说:“只要Emilio不卖掉这里的房子。”“Emilio会吗?”非色扭头看了那幢房屋一眼,谌西随着非色的视线同样掉头看了一眼,“Jeremy跟他分居,对他打击很大……如果他们没有复合的可能了…我不知道Emilio还愿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
“唉……”非色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Emilio的那位小情人……还跟他有联系吗?”谌西摇摇头,“不知道……据说那个小鼓手对Emilio很痴情,从前年开始,死缠烂打了很久,Emilio大概一时没忍住……”停了一下,他轻轻感叹:“死缠烂打总是很有效的…”“是啊!”非色很快接过他的话,视线闪动一下,“Finn最近好吗?”
谌西愣了一下,话题转换太快,但似乎又是早有预谋,他有一种立于陷阱边缘的感觉,“啊?应该还好吧……”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刻意显出几丝冷淡,“德国的气候比较适合休养。”“嗯,挺好的。”非色点点头,视线又渐渐挪去了远处,“你说,Jeremy还会回到Emilio身边吗?”谌西想了想,“这得看Jeremy与Emilio的感情基础够不够深厚……或许,还得看Emilio的诚意够不够。”“做到一辈子对一个人专一,真的那么难?”非色问:“哪怕两个人明明曾经很相爱……”谌西轻轻蹭到非色身后,伸出双臂将他搂进怀里,“当两个人还足够年轻,激情都在,会觉得一点也不难……”停顿了一会儿,谌西又说:“等我们俩都老了,平静下来……”他笑着看非色,“谁还有精力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你说是不是?”他把非色转过来跟自己对视,“别胡思乱想,Emilio和Jeremy不代表天下所有的伴侣,而且他们会解决自己的问题。”
非色沉默,过一会转头看着谌西,“剧院进度怎么样?”“挺快的,主体大概雏形已经出来了……”谌西迎着非色的视线,觉得他今天思维跳跃太快,让自己有点跟不上,他轻声问:“你要去看看吗?”“……算了。”良久的静默过后,非色叹了叹气,“全部建好了再说吧。”他站起身看着被微熏的暖风吹过的原野,新鲜的野草和不知名的花朵快活的摇曳着身姿,Sissi大概吃得太饱,此时正站在田野间发愣,看上去似乎要打瞌睡的样子,在这难得的安静的瞬间,这只活泼的小马驹显得有一点忧郁。
三月和四月,非色陷入了一点点慵懒之中,除了每天在咖啡店的上班时间,其余时间都不太想动,他呆在家里看书,或者就近画一些写生画,附近的建筑,闲适的行人,挂着风铃的甜品店,卖很多奇怪的东西的杂货店,落过一场夜雨之后清晨湿濡的小街……他将勿忘我公寓周边的景物大致描摹了一遍,为了调出公寓外墙那种独特的白色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他开始画居室内部,书房、卧室、起居室的小几、总是空空如也的果篮,餐桌上铺着色彩斑斓的小毯,谌西偶尔从外面带回来的花束插在大大的陶土花瓶里……再剩下的时间他就睡觉,绻缩在沙发里,半醒半眠,直到听见谌西下班回家打开公寓大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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