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2)
D市。
这天晚上, 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郑文轩的电话被挂断了, 长久的忙音嘟嘟地在听筒里响个不停, 他颓丧坐在床边的地上,全身浸在深沉的黑暗里。
他房间的门打开着,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亮了房间里一点点空间,他看见贝佳站在门口,脆弱、无助、可怜,神情惶恐而委屈。
她说:“文轩……我没地方可去了……我只能来找你了……”
郑文轩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几听啤酒。
关上冰箱门的时候,背后就忽然被一双纤细的胳膊抱住。
他顿了顿,单手撬开易拉罐,闭了闭眼睛, 说:“滚。”
贝佳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却只觉得肮脏。
“我爸不管我了……他说我给他丢人……新部门的同事一点也不友好,他们总是对我指指点点……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连我爸都不管我了,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滚,”郑文轩冷冷道, “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掰开贝佳的手, 兀自坐回地板,手肘架在膝盖上, 眼若一潭死水, 只不停地往喉管里灌着冰冷的酒。
碳酸流过食道时的感觉, 就像吞下了一柄冷硬的刀,带着令人痛快钝生生的刺痛。
林沛然不要他了……真的不要他了……
直到挂电话的前一秒,他都还抱着某种希冀,觉得一切都为时未晚。
然而,真正的离别到来时,就如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你失手打碎了最心爱的东西,在那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之后,所有的声音忽然潮水般离你远去,你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空白,你的心中忽然漏开了一个洞,你听得到寂静的夜里最狂猛的风声,它们争先恐后地从你心中的那个洞穿过去,如同贯穿了你的灵魂。
郑文轩大口大口灌着啤酒,双目通红。
贝佳按住他的肩,癫狂般喊道:“刚刚是林沛然的电话对不对?他不要你了对不对?他拒绝和你复合,你不用再想着他了啊……他不要你,我要你啊,我喜欢你啊郑文轩……你能不能看看我,你看看我……”
郑文轩抬起头,看她。
他眼里没有东西,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深沉的黑。
他忽然笑了一下。
“贝佳,你大概搞错了,”他说,“没有林沛然,你连被我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从未对一个女士说过如此过分的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他早已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什么底线,什么道德,什么礼貌……
时间的磋磨将他推进深渊,将他染黑,他早就不是什么发光发热的太阳,又何必执着于一点虚伪的“仁善”。
“我听你的话,是因为不想你动林沛然;我和你虚与委蛇,是因为你情绪稳定才不会对他做过分的事;我这些年不敢和你撕破脸,是因为我是个懦夫,我害怕失去工作、害怕穷困潦倒……我怀着全然无用的大男子主义和自尊,觉得身为主导位就该像个男人,而不是靠着林沛然的收入吃软饭,所以无论如何不想赌上事业……”
他自嘲般凉薄笑着,“我郑文轩,是个外热内冷的薄情人。我这辈子所有最深最炽热的情感,都给了林沛然……他若和我结束了,那我生命中所有的‘因为’都在瞬间失去意义,也就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和顾虑你的必要。”
“有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郑文轩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问得云淡风轻,又凉的可怕:
“你怎么不去死呢?”
“…………”贝佳表情凝固,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郑文轩平静而淡漠地看着她,眼中看不到恨意、看不到憎恶,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死水般的平静,像望不到底的深渊。
从前他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他眼里盛着古井般亘古的温柔,暖如旭日,粲然生波。
贝佳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不认识这个人。
郑文轩扔掉空了的罐子,那易拉罐“当”地从地上弹起老高,将贝佳吓了一跳。
他走进了简陋的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
贝佳在极度的惊恐中,甚至忘了逃跑,“你……你拿刀做什么……?”
郑文轩一步步向她走过去,“我想告诉你,从现在起,只要你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在我身边任何人的生命里,哪怕短短的一秒,我都会毫不手软地捅死你,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
“但你放心,捅死你之后我不会去陪你,我会去自首,然后用你最拿手的骗人的那套‘配合’警方,哪怕我余生都呆在精神病院或是监狱……”
“也许我待腻了,就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被放出来。等出了囚牢,我还是和你阴阳两隔,这辈子再也用不着见你这副让人恶心的嘴脸,这听起来是不是很不错?”
他惨然笑起来,“反正他不要我了,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我为了做个‘好人’,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个社会独立地‘生存’、‘活着’,我牺牲了林沛然,对他的难过视而不见,还给自己扣上‘保护他’的帽子,又抱着自私的眷恋一次次伤害他……我算什么好人,我根本就不是好人,坏男人就该坏到骨子里,害怕法律的制裁,哪称得上是真正的凶恶?”
“郑文轩!你……你疯了?!”贝佳慌不择路,被自己绊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爬起来,逃出门外,紧贴着墙壁发抖。
“我没疯,”郑文轩提着刀,在黑暗中望着她,“我从未如此冷静。”
他说:“你该死。”
贝佳跑了。
郑文轩没有去追,他长久地站在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令人绝望的痛,细细密密从胸口扩散开来,他的刀掉在地上,“叮”地一声。
他不会真的杀人。
但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动了不顾一切捅过去的念头。
他知道,生而为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他迄今所有的冲动,都用在了林沛然身上,冲动地去撩他、接近他,冲动地跟家人出柜,冲动地掰弯他,冲动地做绝情人……他性本薄情,只动过一次心,就成了一辈子。
他希望贝佳能识趣一点,再也不要出现。
他想永远离开这里,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去。
他弄丢了一个人……想把他找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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