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兵（1/2）

马行数日，一路无事，众人平安到了宣城。

还霄阁宣城分舵位于城西，是一间不大的宅院，大门右侧筑有一座隋时的旧拱桥，分舵门口种了两株榆树，两株柳树，走近看时，青瓦白墙，木质小门，置于城中喧闹处，却并不惹眼。俞庄曾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走过无数遍门前小道，对周围景状很是熟悉，绝不会找错。是以当他眼前的破败景象时，满脸的不可置信。

俞庄直退几步，抬眼望去，见院顶匾额斜斜挂着，写着“鲁宅”两个大字，更加惊疑。傅半山自思义军必为朝廷所忌，便命各地分舵低调从事，以当地舵主的姓氏命名建造。宣城分舵的舵主姓鲁，分舵便是鲁宅；镇江分舵的舵主姓刘，分舵便是刘宅；其他分舵，以此类推。

“俞叔叔，是不是还是宣城分舵近日搬走了，尚未通知您？”谢悠细声细气地问。

俞庄眨了眨眼，盯着那块匾额，确信自己没有找错。

他一掌拍开大门，灰土四散，也毫不在意。提棍大步走到厅前，但见大厅的案桌上立了一座六寸见方的镂空木雕，图案是一朵七瓣莲花，正是还霄阁的标记。

谢悠等人跟了进来，举目四望，入眼尽是歪树斜草、破门破窗、桌椅翻斗的乱象，大门、窗棂、青砖上都有刀剑斧痕，一派凌乱。俞庄沉声道：“没有找错，这就是宣城分舵。不知他们遭遇何事，竟致全舵失踪，只留一座空宅。”

谢悠伸出食指在椅背上一抹，轻声说道：“从灰尘厚度上看，他们至少走了五六天。”

突听小绢在院落里尖叫了一声，喊道：“小姐，俞大叔，这里有血！”

好巧不巧，小绢的母亲杨氏在另一角也喊了一声，像做呼应似的：“这里也有！”

觉心觉性四下查看，发现院中屋中有几处血迹，看颜色应该有好几天了。“这里有过一场打斗，但是没有找到尸体，不知是否有人幸存。”

众人四处搜寻，一无所获。俞庄道：“我看这样，附近有家洪桥客栈，咱们去那里住一晚。等下我去邻里打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何事，再去城里几处联络点，找找是否有活着的兄弟。”

谢悠主仆听他安排，先行到客栈投宿，要了两间上房，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主仆三人一进房间，小绢就伸了个懒腰：“咱们在马车上睡了好几天，硬梆梆的实在咯人，今天终于可以睡一睡床啦。”

杨氏冲她使了个眼色骂道：“你这个懒骨头，睡几天马车就受不了了，小姐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店小二领她们到屋前开门，看桌上没擦干净，顺手擦了擦。他一边擦桌一边偷瞥杨氏母女，一转头，看见谢悠正盯着他，眼神似有探寻之意。他吃了一惊，堆笑道：“桌子擦好啦，您先歇息着，有什么事就叫小的。”说罢退了出去。

小绢和杨氏整理好床铺，见谢悠静坐桌前，面露哀戚，她上前小声道：“小姐你的绢花歪了，我来帮你理一理。”

自从听到谢清泉身亡的消息后，谢悠一路听从俞庄安排，乖顺沉默，在众人看来，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前日路过一处镇子，谢悠罕见出声，竟是让小娟去买一朵白色绢花。谢悠卸下头饰，换上木钗，把绢花戴在头上，意为服丧。众人知她心情沉重，有时特意引她开口，得来的却只是谢悠的勉强一笑。

大家希望谢悠早日走出悲痛，却也无法可施。

杨氏道：“今天是老爷头七，我去街上买点冥纸。这几日赶路奔波，都没有好好给老爷烧点纸钱。”

俞庄打问消息回来时，她们刚好买完纸钱。洪桥客栈建在河边，众人在店里吃了素面，便到客栈外的旧拱桥边烧纸。觉心觉性站在一旁低念佛经，谢悠三人跪在地上，各自攥起一沓纸钱，抽了几张放进火里。俞庄眉头紧锁，走过去跪在谢悠身边，四人静默无言，只听到火焰噼啪作响。

谢悠望着遇火蜷起的冥纸，想起谢清泉葬身火海，不知死前遭遇了多大折磨。她实在不懂，就算是父亲想要自尽，也不应选择如此惨烈的死法。这几日流离奔亡，未得喘息，此刻难得一静，她才发现心中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沉。

俞庄看着火堆，心底一叹。友人清正刚直，十年宦海，最终落得如此结局，天意何如，当真难测。

然而他这几日，总是忆起分别时谢清泉的话。他越揣摩越觉得，那时谢清泉的言辞态度，不像是一个要立即自尽的人。俞庄被蔡巨诬陷入狱，几遭刁难，深深体会到官官相护的酸楚。当他被转到大理寺时，已经不抱有翻案的希望，官员或有问，他只是冷笑讽刺几句。后来谢清泉对他说了一段话，才让他稍稍振作精神，那段话他至今还记得，大致是：“突遭大厄，十九有人意志消沉。但蒙难之初，仍有翻身微望。若就此一蹶不振，困于内心，便是将机会拱送，一旦定盘，作不得只怪旁人。”

俞庄最近反复咂摸这段话。他认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绝不会轻易自杀。对谢府之事，他虽然心有疑问，却不敢与谢悠说。只待回到临安，再慢慢查访。现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彻底摆脱蔡巨这个**烦，将谢悠平安送到九江表舅家。

火总有烧尽的时候。眼见火光一点一点熄灭，终于暗了下去，俞庄站起身来道：“我查问出点东西，咱们进屋说话。”

众人回到客栈，进了屋中，方才坐定，俞庄便说：“我先去找邻居问了，有几户人家都说五天前的深夜，听见分舵里传来打斗声音。因为分舵时常有江湖人士往来，邻里怕惹事上身，向来不怎么走动，那晚听见声音，都紧闭门窗不出。第二日有几个胆大的去看，发现宅院一空，人都走了，描述情景正是我们今日所见。”

觉心问：“那师弟找到分舵其他人了吗？”

俞庄摇头道：“没有。我去城里几处联络点看了，都是好几天没有人来过的样子。我又在城里几处地方留下暗号，暗示明日辰时分舵一叙，不过我对此也不抱什么希望。”

谢悠道：“若是明日没有人出现，我们该怎么办？”

俞庄道：“我打算等上两个时辰，若是没有人来，咱们就启程去巢湖分舵……”他话音突然一顿，转头向门外喝声道：“什么人？”

觉心立时起身拽开屋门，就见店小二提了一壶水惊恐地站在门口，赔笑说道：“我见几位风尘仆仆，想是一路劳顿，就来问问几位要不要烧个热水暖一暖身子。”

俞庄一脸的不耐，大手一挥，说道：“快走快走，有事我们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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