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1/2）

21、

原泉书局新招的编辑杨泰今天来得很迟。

上午十点编辑部要开会讨论杂志《原新》的新增板块《械潮》，上司吴放一向守时，何况陈局长也将参加会议，昨天下班前特意交代他早点来的。

唉，都是敏芳的爸爸防我像防贼——否则何须天不亮就出门约会嘛！

杨泰爬楼梯时尚沉浸在与佳人幽会的兴奋中，忽然听见两位老先生的咳嗽声，眉心一跳，立刻猫着腰打算从后门悄悄溜进去。

孰料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

吴放眉头紧锁，语气冷淡地说道：“九点五十三了。”

“咳咳，吴老，那什么，我女朋友她爸爸——”

“喔，是你，你也在？”

杨泰无比尴尬，保持着滑稽的蹲姿，扭过头看那个有幸被吴老教训的家伙——

欸？

陈凌左手捂着脖子，神情格外坦然，边走边解释，只是声音略显沙哑：

“路上堵车……有个俄国人无照驾驶被拘留了。人齐了么？好，嗯，你们稍等，我一会儿就到。”

剩下个杨泰进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转了转眼珠，讪讪地指着陈凌离开的方向，“吴老，我去瞧瞧陈局办公室的书架。今天是20号，各书局八月份新出的书该送来了。”

吴放懒得睬他，冷哼一声往回走。

侥幸逃过一“劫”，杨泰一路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撞开门，背靠门框垮肩苦笑道：

“陈局，你也不帮我一把！”

陈凌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忘记敲门直截闯入，手里的书没来得及合上。

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开窗通风，“我这还不算帮你？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马上和你一起去开会呗。我杨泰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吴老他一摆脸色就打心底发憷！还有个李老头。都是您从哪扒拉来的怪人啊。”杨泰啧啧称奇，顺手捡起桌上的书，“《道林格雷的画像》，王尔德……哦，英吉利人的。这书不错，早年英译社出过一版。”

陈凌暗自松了一口气，“嗯。我还没看。”

杨泰说这书很值得看三遍以上，不等陈凌反应，又抓起那本打开的小书，“《伊甸园的反思：性别与爱情》？什么书啊——哦，讲同性恋的。陈局，你说洋人是不是神经病：一面判它有罪，一面研究它甚至支持它，照他们的说法好像男人喜欢女人才低人一等。我们国家就不一样，自古男人爱男人、男人爱女人是一回事，爱情有什么高低贵贱，岂容外人置喙？至于婚姻，嗯……我想那得另说，毕竟男人不能生孩子是万年铁律嘛。”

陈凌敷衍地附和几声，怕他再翻出什么，以找资料为借口把半开的抽屉推回去。

好动而眼尖的杨泰又正巧瞧见抽屉里几个新拆未用的创口贴，放下两部书，正色关心道：

“陈局，你哪里摔伤了吗？”

陈凌下意识捂住脖子，“没没有……你先去罢，我喝杯茶就到。”

“哦哦。”杨泰多少察觉局长有赶客的意思，挠挠头往外面走，“陈局，我性子比较直，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开口跟我讲啊！我舅妈天天在家问你的情况，我跟她说了好几遍，叫她自己去吴城和陈太太叙叙旧！可她又怪不好意思，说自己嫁得不如意、身材也胖了……唉反正你晓得我的，打小在舅舅家长大；舅妈非要我按她们小姐妹的排行辈分喊你‘哥’，这嘴我虽然张不开，但事情照做。”

他比陈凌大四岁，参加面试包括初入书局的几天都是客客气气喊人“陈局”，若非舅妈有回送饭来撞见局长，谁能知道她竟是局长的母亲——陈太太当年的闺中密友！

感慨归感慨，杨泰总算识趣，预备关门离开。

陈凌轻按脖颈，想起什么，不禁面露迟疑，喊住他：

“等等。杨泰，我问你一件私人的事。”

“嗐，您尽管讲！”

“如果有一个人，呃就好比他是我的朋友吧，他……他从未动过心，这两年喜欢上一个人，前些日子才决定向对方问个清楚——可是对方，”陈凌一顿，略去许多细节，垂眸看向手腕处的痕迹：“对方却说‘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你说我、咳我的朋友今后该怎样和他相处？”

杨泰听罢，当即捧腹大笑：

“您朋友绝对是呆子！他一定早就让人家瞧出来心意。说不准手也牵过、怀抱也搂过，或直或隐的情话恐怕讲了十箩筐都不止！如今还怎样相处——噗，诶唷，想必这位仁兄告白时心情分外紧张吧？哈哈哈，可惜在人家看来只是夫妻早晚安吻一般的寻常。”

陈凌哑然，心生恼意，有些后悔向他咨询意见，往下扯了扯衬衫的袖子，勉强遮住手腕内侧的吻痕，辩解道：

“寻常？不……从对方的反应看，我想不至于如此？算了，你去罢。”

见杨泰走了，他再次打开《伊甸园的反思》，匆匆翻到没看完的第93页，不由自主地反复浏览其中几段生物学卫生学描写，耳朵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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