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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城风月(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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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陈凌方寸大乱,急着开口辩解。

见状,陈太太默默揩拭掉眼泪,冷声呵止他:

“你要是还肯做姆妈的儿子,不想我四十岁就被亲儿子气死,你现就回屋去!一个字也不要替他讲!待会儿我还要来收拾你!——老胡!老张!人都到哪里躲懒去了!没一个有规矩!”

话说到这个程度,陈凌纵有千种解释,也不能立刻说。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陆识忍,隐约感到刚才没来得及吐露的心思或将埋藏在心底。

圆日西斜,伟岸如它,将高墙与竹林的阴影投射在陈太太的肩头。

她双手抱臂冷觑眼前的年轻人,想了半天,方蹙眉问他:

“你是欢喜陈凌么?男人爱女人的那种?”

陆识忍看着陈太太伤心而疲惫的苍白脸色,心中五味杂陈,苦涩地否认:“……不。”

陈太太轻挑眉头,冷笑一声。

“不。是男人爱男人的那一种。我喜欢他。确定无疑地喜欢他。姨——陈太太,抱歉。”

“呸!不要脸!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是爱!”陈太太攥紧双臂的手指悄悄放松,面上姿态傲慢地接着逼问他,“你晓得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

“你是我小妹抱养的,然而她年轻时或许有错,几乎不曾养育你就走了。你既不算我家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功成身就的人物,是不是?”

“是。”

“那你做什麽还要回来害他!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想过将来么?你替我想过么?我们只有他一个儿子。陈凌他爸爸读书时腰就不大好,刚动过手术,以后不能劳累。我们家一定要陈凌来继承的。他应该有个漂亮大方的好太太,将来还会有好多聪明伶俐的子女。多好的人生啊。你阿晓得?”

陆识忍抿唇点头。

他无法在陈太太这样的母亲面前保护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他一败涂地,弱小的像刚出生的婴儿——正因为不曾获得多少母爱,所以他没有底气。

“你走吧。言尽于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太太见陆识忍一直不说话,心生一计,冷讽道:“你走不走?你没有姆妈,难道教陈凌——哈,你‘确定无疑喜欢’的陈凌也没有姆妈么?你敢带走他试试看!”

“姨妈,只有这项,恕我不能——”

陈太太打定主意想试探他,暗笑对手到底年轻、只晓得干巴巴地打感情牌,连忙拉下脸:

“去年姨妈待你还算不错罢?我家不欠你什么是不是?既然你叫我一声姨妈,好,好小囡,姨妈只有一个请求:你不再害我的儿子。你说!”

“我不会害他。永远不会。”

“好,那你现发誓吧——你说你陆识忍一辈子不会再来吴城、不会再和陈凌见面。你说!你说呀!”

陆识忍陷入长久的沉默和痛苦中。

最终他什么承诺也没有做,只是朝陈太太深鞠一躬,至门房处拿上行李箱独自离开了陈府。

陈太太追上来,命令老胡和英宝跟出去盯着他的行踪,直到亲眼瞧见陆识忍坐上离开吴城的船只或火车。

“要是他明天还没走,你们也不用再在我家拿工钱了。”

她是在暮气沉沉的大家族里长大的,听过、见过太多龌龊下流的断袖狎亵故事,同时也晓得如何用无辜的人的人情压迫一个仅仅二十岁的年轻人。

然而——

陈太太回到房内换衣服,忍不住轻叹一声,对镜梳头时眉间的忧愁伤心已消去大半。

唉,呆子,两个呆子!

我先是陈凌的姆妈,后才是棒打鸳鸯的丑角呀!

我哪里管得着还没个影儿的孙子孙女。我只要我的冤家儿子好好活着就够了。他不高兴,我怎么高兴!不然拖着这些年不给他定亲是为了什么?

*

暮春时节,天黑得渐渐迟了。

一轮红日在漫天晚霞中跃动两下,终于为辽阔的地平线吞没。

陈凌站在书架前焦躁地等人,心中乱糟糟的,没工夫找火柴点灯。

倏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陈太太悠悠跨过门槛,放下食盒,没好气地说道:

“我又没关着你,你为什麽不去吃饭?”

“姆妈。”陈凌大步跑过来,“他、他呢?”

“你先把晚粥吃了。还有这个什么维他命,我从上沪特意带回来的。你每天吃一粒,就不会伤风。”

陈凌吃不下。

“喔,你要绝食给我颜色瞧?”陈太太见屋里黑漆漆的,细眉微拧,亲手点亮几盏油灯,招他坐下,“你来。我们两个说说话。”

陈凌走上前两步,“姆妈在上沪没出什么事罢?爸爸他身体怎么样?”

“嗐呀,你个小没良心的,总算晓得问问我!要有什么事,还轮得到你现在‘马后炮’么?哎,你过来呀!”她爱怜地帮陈凌整理衣襟,不由沉浸在回忆中:

“……阿凝她就比你懂事听话。可惜我怀她的时候生过两场病,吃药吃坏了,害她生下来总是病。

“你爸爸在外间一听生的是女儿——人家都讲他黑脸、不高兴,那都是瞎讲的——他流着簌簌的热泪、悄悄告我:‘我们夫妇总算儿女双全!’

“后来……当时我给你凝妹穿殓衣,心里就想:我只剩一个儿子,是‘好’字的一半,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身边。”

陈凌听了愧疚不已。

“过几年,你身体渐渐不好。我急呀,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和你爸爸结婚十几年,我从来不说重话的;那天把他骂了一通,哎,你没看见齐知的脸色,黑得像阎王——我叫他不要再管你念书的事——我来管你!他到底听进去了。眼看你病好了,又爱笑了,姆妈就满足了。”

陈凌心知姆妈的一番话是要“感化”他,然而他到底哽咽羞愧,挣扎许久才鼓起勇气重提陆识忍——

“唉你别说话!我晓得你的心!你们要真在一处,真在一处……”陈太太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惨然一笑,“也罢,离我远远的,隔个十年八年再讲。我以前只得半个‘好’字,以后你们好好的,我便当有两个儿子孝敬送终。”

“姆妈!我……”陈凌如何也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

他大抵从未看懂姆妈。

“对了,这件事你不要和识忍讲。哼,就让他以为你是舍下父母随他去的。男子大多薄情,他又是大城市里一个人孤零零长大的,若能教他多留心你一些,足以增进你们共患难的情谊。倘若、倘若他敢辜负你,也就看出他实际上是个狼心狗肺、不值得的人。那你快快回家。有我在,爸爸他不会把你真打死!”

“姆妈,我、我不能——”

陈太太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替自己做最坏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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