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
又五年。
北境战事平定, 孟璟修书入京举荐周懋青接任万全都指挥使一职, 得皇帝允准, 亲自还朝卸总兵官印。
同掌双印的破格任命自此终止,数百年来所奉行的战毕官兵归还卫所将领交印还朝的规矩重为铁令。
三月初,天还泛着寒,连日阴雨,孟璟一改往日作风,恭谨跪在阶前, 双手捧印呈上,皇帝静静看了许久, 才问道:“真想好了?”
“鞑靼大势已去, 十年之内必然不敢大举南下。西有张钦, 东有周懋青,若无大乱, 皇上大可安心。”
皇帝没出声, 也没叫内侍接过他手中之印。
他只好接道:“皇上允臣离任入京, 想必心内早有决断,既然如此……”
皇帝打断他,注视着他的右膝, 淡淡问道:“如今更好些了?连日阴雨,倒也不见受不住。”
“劳皇上挂心,已无大碍了。”
皇帝颔首。
这方灭过敌军也斩过自己人的镇朔将军印并不轻, 甚至还有些沉甸甸, 他平举印信许久, 手已轻微发颤,孟璟迟疑了下,终是再度叩拜下去:“臣自幼受父教诲,海晏河清,亦臣之所愿。日后朝中有召,不敢不回。”
皇帝注意到他的措辞是“朝中”而非别的什么,没忍住嗤笑了下,但总算是叫人接了印,却也没叫阶下的大功臣起身,只是将手中这封措辞恭敬的奏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在书案之上,嘴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同朕说实话,当年……若朕杀张览,你当如何?”
“反。”他答得斩钉截铁。
“就算那会儿双亲尚在金吾卫看押之下?”
“是。”
皇帝也不知到底介不介意这大逆不道的回答,总归是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问道:“那当日在云台,朕若当真对你下杀手,你如何自处?”
孟璟微微抬眸,看了他手中的朱笔一眼,道:“皇上为天下之主,臣不敢抗旨不遵。”
皇帝嗤笑了声,没接话。
殿内静谧,孟璟微微抿唇,终是道:“不敢欺瞒皇上,彼时家父家母尚在宣府,臣自有法子也有能力保下至亲,内人则得楚阁老倾力相护,不必臣费心。”
“至于臣自己,”他缓缓抬眼看向皇帝,“自然任皇上发落。”
“以命来赌?”皇帝似是觉得挺有意思,笑问,“哪怕受死?”
“哪怕受死。”
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令皇帝没忍住朗笑出声:“你当日可还没到完全无路可走非要以身试险的地步,为何突然把那些破事全捅到明面上来,逼朕表明态度?”
孟璟不答。
“或者说,这般突然入京,仓促之下,等同于把自个儿生死置于朕一念之间,是为了什么?”
皇帝见他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笑笑,“况且,你方才亲口承认,哪怕当日曾缙未必帮你,你也有为张览而反的本事,那自然完全不必如此行事。”
孟璟缄默了会儿,终是缓缓叩下去,却只道:“皇上圣明。”
还是这么敷衍的回答,半点不肯说老实话。
皇帝轻嗤,但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也不再继续往下追问,反而笑道:“但你当日若没走这一步险棋,朕当时确已对你动了杀心,无非是碍着老侯爷的缘故尚在斟酌。然而你也知道朕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不会用陈景元这种劣迹斑斑的人,朕向来信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手下留情的可能着实不大。若如此……你必然不肯坐以待毙吧?”
孟璟依旧不作答,然而答案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他就这么看着恭谨跪在阶下的人,好半晌,轻叹了口气:“朕喜用快刀,却也时常怕快刀割手。如今看来,朕和你,怕是都得好生感谢你这一句‘哪怕受死’。”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孟璟一个字也没接,实是大不敬,但他倒也不介意,径自吩咐赐宴给大功臣接风。
孟璟总算是开了口,却是半点不留情面的拒绝:“皇上知臣是个粗人,这等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皇帝气笑:“这臭脾气半点没改,还是半点不肯给朕面子,滚吧。”
这声儿里带点怒意,更多的却是无奈,孟璟诧异了会儿,行礼告退。
等人都退到右安门下了,皇帝仍旧没收回目光,一直到那个黑点消失在视野里,才将手里的朱笔一摔,怒道:“架子比朕还大,也不知皇兄到底怎么惯出来的。”
他说完,却还是重新执起内侍呈上来的新笔,在这道请辞的奏本上批朱照准了。
孟璟出宫回府,路过孟珣那地儿,再闻读书声,不自觉地抬脚往院里去,楚见濡正立在窗下讲策论,见他过来,竟先一步同他开起了玩笑:“今日总不至于要赶我出府?”
“哪敢?”他拱手朝他这位如今贵为首辅却已不大理事的岳丈道礼,半开玩笑地道,“那月儿可要将我扫地出门了。”
孟珣“啧”了声,他脸色微变,冲这欠扁的小子招了招手:“过来。”
孟珣知又要被训,好半天才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他跟前挪,孟璟气笑,却只是伸手在他肩上使劲儿拍了拍,叹道:“几年不见,长高了。”
孟珣抬眼看向他,不知为何微微红了眼。
他哽了下,嫌弃道:“个头都蹿这么高了还哭,丢不丢人。”
他说完便走,孟珣“诶”了声,他没理,又转而乖巧地唤了声“哥”,他还是没回头,只好讷讷低下头去,抚上腰间那枚蟠螭纹玉佩,络子是方换过的,玉却还是十三年前,他赠的周岁礼。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当日父亲赠他一枚玉,他便也过早地赠了幼弟一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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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璟出得门来,去向赵氏见礼,远远见着赵氏将孟昀搂在怀里,当日楚怀婵孕中受过重伤,后来又持续用了近两月的药才停,生产的时候受过一桩大罪,赵氏如今见着自个儿这个来之不易的孙辈,喜不自胜,素来的端庄稳重都不见了形,一下子倒似年轻了七八岁似的。
楚怀婵亲自削梨切瓣,唤了孟昀过来:“请祖母先尝。”
孟昀砸吧了下嘴,还果真听话地接过来往赵氏跟前送,赵氏于是笑得更开怀,没忍住问:“怎么想的取这个字?”
孟璟脚步顿在门口,想听一听答案。
楚怀婵当日半嗔半笑地说怕了他们家起名的本事,这名儿由她来取他不准抢,自靖远那一遭后,他便事事迁就自然无二话,哪知最后她却还是随意择了个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单字,他笑说不也彼此彼此,被她两下撵出门在院里站了两个时辰,这呆子才消了火,自此他便不敢再提此事。
今日听赵氏问起,他又起了兴致,安安分分地立在门口,等着听楚怀婵的回答。
哪知赵氏却并不太待见他这个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儿子,往这边看了眼,嫌他扰着她们婆媳说话,径直将他往外撵:“去见见你父亲再来。”
他无言,乖乖应下往回走。
赵氏笑道:“这小子如今脾气倒变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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