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1/2)
楚怀婵咬唇, 眼睁睁地看着扶舟在雨幕里渐行渐远,约莫过了一刻钟, 她才终于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马车驶往西平侯府的路上,过往种种一股脑地往眼前钻。
云台上那杯加了姜汁的酒,大婚当日亲到昌平门下迎她车轿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以一管羊毫在她前襟上添上的暮色睡莲, 又或者他在栖月阁里为她剥下的两盘莲子……她眼前终是起了雾。
她从没想过, 他们两人能走到今日这地步,更没想过, 她当日还说想试试在深渊前拽住他,他却已经先一步, 为她渊前止步了。
马车拐过街口,她出声叫停, 在里头枯坐了两个时辰,一点点地看着夜色越来越沉, 也一点点地看着雨势越来越大,空气中的阴冷湿寒一步步增重。
她终究无人可找, 爹娘不会帮忙,兄长官阶太低办不到,后军都督府大将如今如履薄冰, 偌大一个京师, 独留她一人孤零零飘忽在夜雨中, 无人可依。
入夜时分, 马车驶入翠微观,山门本已关闭,道长却亲自来迎她入观,语气疏离地同她寒暄:“善士从前每月都会过来,如今却许久不见了。”
“嫁人了,不在京师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尔后又淡淡笑开。
道长见她发髻,倒也不奇怪,只是没头没脑地回了句:“也是。”
他又问:“善士今日进香么?”
她摇头,道:“想听道长念段《淮南子》。”
道长难得笑了笑,净手焚香,于雨夜悠悠里,轻声颂念起来。
伴着夜雨淅沥,经文声响起,她的心也终于慢慢沉静了下来。
她低头,缓缓抚过手上的籽玉镯,这还是临行前赵氏特地交代的,说是既是要补回门礼,自然该有新妇样,况西平侯府已经快五年不曾见过它的女主人了,女主人当有女主人的样,她今日这才第一次戴上。
她长久地发怔,久到经文声停下,道长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道长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镯子上,唇边笑意浅淡:“夫人嫁去的是镇国公府?”
她抬眼看过去,入眼仍旧是那樽丹鹤香炉,香味依旧浓厚,令她心里微微发闷,但她却极轻地笑了下:“道长如何得知?”
“倒非刻意探知善士身份,贫道为世外人,对世间琐事并无甚兴趣,善士不必介怀。不过是因为见着旧物,这才莽撞出言。”
道长隔着远远望着那只镯子,缓缓叙道:“约摸四五年前吧,贫道记不大清了,西平侯夫人急急搬回宣府,自此再未回过京师,却没忘记贫道这个老熟人,遣人送了串念珠和一只镯子过来开光,说是为子祈福,也为未来儿媳备着。贫道开过光的东西,自然认得。”
当日赵氏赠镯子时欲言又止,只说日后便知道了,原和孟璟那手串还有这般渊源。
她没出声,道长又接道:“说起来,翠微观与善士还算有缘,令堂五年前始信道,此后每月都来,至于再之前么,便是西平侯夫人来得最勤,您的夫婿贫道也还认得,虽不算有耐性,但只要人在京师,也肯经常陪自己母亲过来的。”
原是这般。
楚怀婵笑了笑,荣禄堂里的温天君想是赵氏供奉的,难怪孟璟一次没去过,用来打发时间磨练性子的也是禅宗的《宗镜录》。但毕竟是赵氏的心意,他再怎么不悦,终究也没拒绝那串手串。
至于她和孟璟第一次碰面,大抵也是在此处吧。
她这笑内敛,道长看了好一会子,觉出几分别样的意味来,试探问:“夫人这般晚来,是有心事需贫道开解?”
楚怀婵摇头:“是有所求。十方观为皇家道观,我进不去,想问问……道长有没有办法?听闻二位道长出世之前曾有旧交。”
道长没出声,她艰难接道:“我想见见持盈居士。”
这次回京,京师里头街头巷尾都在流传一个消息,说是当初孟璟的指婚诏书一下,闻覃一心求死绝不妥协,总算逼得长公主让步,将她送到十方观做女冠去了。
道长目光锁在她眉目间,许久,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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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十方观外候了快一天一夜,第二日入夜,总算有人来引她进去。山路泥泞,她的绣鞋早辨不出轮廓,又被飞溅进檐下的雨水冲刷了一整日,虽将令人难堪的脏污洗刷去了大半,但也将整双鞋完全浸泡透,连走路似乎都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
女冠径自引她往后院去,她方穿过月洞门,见闻覃立在一株焦萼白宝珠下,静静看着雨幕失了神。
闻覃见她来也不意外,只淡淡道:“你来了。”
倒像是一早便料定她会来似的。
“既是楚阁老牵头,想必娘家无人会助你。他的外家么,和你关系又太远了,况且他舅舅掌着都察院,合该避嫌。至于后军都督府么,你更不敢用,生怕弄巧成拙坏他的事。”
“你只能来找我。”她笑起来,比一旁的白宝珠还要灿烂上几分,“从这点上看,我总算胜过你几分。”
“闻小姐自是牡丹真国色……”
她话没说完便被闻覃打断:“我号持盈。”
她没再说恭维话,行到闻覃跟前,却并不上台阶,只是立在檐下对她见礼。
闻覃淡然受了这礼,也并不请她进屋,径自接道:“当日舅舅赐婚圣旨一下,我先是大闹了一场,尔后便觉得也没什么关系嘛,就他那臭脾气,想必不会给舅舅塞给他的人半分好脸色。不过么,这臭脾气也是听人说的,没出事之前……他性格很好的。但今日你肯来,想必他待你还是不错的吧。”
“不错的。”
闻覃轻轻笑起来:“所以传言都是假的咯?”
“半真半假吧,说坏也不见得,好起来的时候是真好,不过坏起来的时候么,也是动不动就要赏人板子的臭脾气。”
“也是,那日在宫中,他还凶我来着,从前是没有过的。”她探手取下一枝白宝珠,看着上边的雨水,眼神飘忽,“那日你也在的吧,若早知那日会有这么一纸诏书,我便如何也不肯向母亲妥协先走的。”
楚怀婵没应声。
她看向她被寒凉秋雨完全浸透的风衣,缓缓道:“不过你放心,他既然已娶了你为妻,我便不会再让他为难,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这几日雨大,我就是想看看,万一你连一场雨都不愿为他等呢?”
“你肯为他来,便还是不错的。”她说完这话,又道,“不过我信他,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来不来,其实都一样。”
“我也信的。”楚怀婵看向她手上那朵白宝珠,睫羽垂下,轻声说,“但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闻覃细细打量着她,嘴角弯起一丝弧度:“阁老爱女,侯门之妇,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滋味如何?”
白宝珠花瓣上的雨水陡然滑落一滴,溅入青石板上的水凼中,激起一声轻微声响。
楚怀婵仰头,寒凉秋雨迎面落下,将早就湿透的妆打落得零零碎碎。
她的声音轻到听不大真切,却又莫名坚定:“总之,还是要谢闻小姐成全。”
闻覃轻嗤一声,转身吩咐一旁的女冠带人出去,说自有人安排,便不肯再看她一眼了。
她道过谢,跟着女冠走远,到月洞门下,又转回头,很平静地道:“他不是厌你,只是有时候……形势所迫,兼阴差阳错罢了。”
“浮尘俗世,很多东西,咱们都说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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