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大厨（11）（2/2）

山谷入口处有一条道路，在绿色杂木林带之间拐来拐去，突然伸直，光秃秃的道路化作了一条长龙。那条长长的坡道，正是以前通往木溪村后山的陡坡。那条长坡，是她童年最大的乐趣，或者说是木溪村的所有孩子们都钟爱的游戏。一众人等，骑着自行车从坡道滑下，完全不用骑行，就靠陡坡带来的加速度，享受如飞一般快乐。

申诚记忆中，爬上坡道，绕过山脊，走到尽头，就是一片紫竹的海洋。

她花时间调整着心脏的律动，叹息一声，我回来了。

深藏在竹海中的寺庙，是她的家。

改革开放之后，人心稳定下来，原本如同落后渔村的Ｊ市因为政策的偏向成了一颗光华璀璨的海岸明珠，发展得生机勃勃。浩劫中撕裂的文化也得以重生，海边渔村，出海求平安，寺庙就算是被砸了，仍抹不去曾经扎根在海民心中的那种信仰。很多被归为“四旧”的庙宇恢复了重建计划。木溪村积极相应国家号召，村干部想把后山的荒庙重新修葺，却困于没有资金。有人大胆提出由村民集资建庙的建议，领导们却有些犹豫。正当他们踌躇满志的时候，外地分来的大学生申卓吾提出“国家有红头文件做总指导，寺庙和宗族祠堂复兴的在全国成为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其他地方早有公私合营或者承包责任制的先例，木溪村何尝不能看齐先进试着搞”。这无疑为村干部们打了一剂强心针。真到筹钱的时候，村民们又缩手缩脚，你看我来，我观望。就算这回干部起带头作用先拿了钱，也差了好多。申卓吾只好写信向家里借钱，毅然决然地成了出资大户，更让大家吃惊的是他还写了一份保护性重建的方案以及相关管理寺庙的若干设想。这一下，领导刮目相看不说，村民也是个顶个的服气。因为他出色的能力和实干表现，被村民一致推举为庙管科的新进科长。

重建大庙的工作火热进行的过程中，申卓吾竟也意外收获了一份难得的爱情。一起干活的时候，青年男女接触的机会多了。申卓吾是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生得眉清目秀，又受领导看重，条件这么好，自然成了香饽饽，姑娘们总是私下里提起他，不乏被哪家家长知道了，托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只做推诿工作繁重，个人问题暂且没有考虑的时间。

最初注意她，是因为她的“不合群”。她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个头不高，身姿瘦小，但是她在工地上干活一点也不马虎，看着那么一个小人挑那么重的担子颤颤悠悠得，申卓吾总觉得替她捏一把汗（后来才得知这样的担心没有必要）。离开工地，不像其他女生都是成群结队，关系好的甚至手挽手在一起说悄悄话，她始终是一个人，没有女生主动找她说过话，她似乎也乐得一个人。申卓吾对个中原因不得而知，后来是肖大海告诉他，那姑娘家出身不好，以前那段时间她父母被整得厉害。家里姐三，老大长得漂亮，却为了保护妹妹不受欺负，嫁给了一个其貌不扬、五大三粗的工人。老二才情出色，却因为家庭成份的问题，本来考上大学了不让上。二姑娘为此受了刺激，在家待了好一段时间，周周折折找到了工作单位，还谈了恋爱，结果有一天却吞了安眠药。比起两个姐姐，这个小姑娘有点普普通通，并不引人注目。当然一是因为和两个姐姐相差的年岁较大，二是因为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不好，生得更单薄了些。肖大海说现在大形势虽然没人提什么出身了，但就是因为这些过往，这姑娘还是自觉的与人划清界限，隔离自己。

申卓吾听了沉默有顷，十分同情她生活上的境遇。工作中偶然一次碰上了，他下意识对姑娘笑了一下，对方脸上面无表情，身体却如突遭雷击一般逃走了。之后见着了，也是躲着走，好像申卓吾做了多么大的错事。他忍俊不禁，开始想象她和她的家人是不是也是一副冰块脸说话，听到笑话，是否也会笑上一笑？接着他试图去勾勒她的生活，她晚上干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有没有快乐幸福过？等到他回过神，发现他想得都是她。

花了几个星期，申卓吾确定了自己对那姑娘是有了感觉。明白了之后，他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接近她，亲近她。他想更进一步了解她，于是找她出去。面对他的邀约，她当然是吃惊、犹疑和抗拒。不管怎么说他绝不退下阵去，直白的告诉她，他就是想她和见面说话，聊聊天即可，绝无他求。面对这样实实在在的追求，她就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所谓的约会，不过是在肖大海家开的卤肉面馆吃面。他想得很实际，她已经相当瘦了，不如以后都这么找机会让她吃顿好的。肖大海把热气腾腾的两碗面端到他们桌上，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了，好一阵与申卓吾打趣，调侃好友的不动声色，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看这么他们闹，姑娘不予计较，她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口汤。

接着，申卓吾吃惊地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尤其是眼睛地转动，不同于往常，显得特别鲜活水灵，充满了生机。她轻声说了句“好吃”，就接着吃面了。她没有察觉他的表情，他那种被她眼中溢出的某种光彩深深吸引的样子。

小地方藏不住什么秘密，约会了几次，消息就传遍了全村，女孩子们伤透了心，家长们尽是扼腕叹息。两人从外观和身份上并不相近，但是终归确立了恋人关系。标志就是他被允许叫她的名字了。不是郝艳同志，而是艳儿。

后面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收场的，若干障碍依然存在。申卓吾的父母对儿子自己这么草率地定了婚姻大事有些气恼，郝艳家里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起。这一对不被所有人（除了少数人，比如肖大海和郝艳的大姐。）看好的小情侣，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感动了家人和朋友，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双方见了家长，半年之后扯了证，摆酒宴，闹洞房，一切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