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昌（1/2）
红昌街，莺莺坊。
漆成宝蓝色的木歌台上，少女正抱着琵琶唱小曲。
歌台下，是繁花如锦，恩客来往如织。轻歌曼舞，粉香扑鼻，莺环燕绕，笑声不断。
“诶呦！这不是柏郎君么！柏郎君！”莺莺坊的龟公见到柏文松，竟然是一副十分相熟的模样，带上一脸笑模样，弯着腰跑了上来，“您怎么得空过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快请！今天是听堂曲儿呢，还是要点姑娘？”
戚和听懂他在说什么，也听懂了柏文松竟然是这里的老客。他跟在柏文松身后，偷偷往后退了半步。
柏文松轻车熟路：“紫绡姑娘屋里有人么？”
龟公眼神动了动，点头哈腰：“郎君快往上请！紫绡姑娘现下正清闲！定是知道您今天来，特意等着您呐！”
“好。”柏文松笑笑，讲话头往戚和身上引，“这是同我一道的戚郎君，可要好好招待着。”
其实方才龟公便留意到了柏文松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靛蓝锦袍的眼生少年。如此标志的郎君，穿戴不俗，生得颇为俊秀，看起来有几分家世，却竟然没有在红昌街上见过。
柏文松一提他，龟公便顺着杆子夸了起来：“贱奴有眼不识泰山！好生俊朗的公子爷，以前从未见过，这才怠慢了！怪奴才孤陋眼拙，不成想咱们桐阳还有如此一位人物！”
这场面戚和哪里见过，攥紧柏文松递给他的折扇，肩膀控制不住想缩起来。
柏文松这时候回头看看他：“走吧。”
戚和偷偷换气，心里想着大哥，随柏文松向前走。
龟公上前领路，跟着伺候，他讨好戚和似的：“郎君是头回来吗？莺莺坊的姑娘们个顶个温柔可人，能歌善舞是出了名的！小郎君喜欢什么样的？贱奴看兰栖姑娘与郎君看着便有缘分，她此时怕正在屋里调弦，不如……”
戚和本来想抿着嘴不说话，但是知道要撑场面，硬着头皮试图做出一副冷淡表情：“不用……”
“仲缘跟着我便可。”柏文松道，又轻轻将戚和手臂拉住，叫他离自己近一些。
戚和贴着柏文松站，脸又有点要红。
龟公一看戚和脸上神情，仿佛悟到了什么。干这行的，需有胜人千百倍的眼力，故而只要一眼便看穿了这个俊秀郎君的心思。
哟，这种倒是不常见。
“贱奴多嘴。”龟公面上笑容分毫不减，不再多说话，麻利领着他们上三楼，到了紫绡房里。
打开雕花门，门上几串金银铃叮咚作响，戚和闻到一股脂粉香顺着空气飘过来……不知道什么调的，总之就是女孩子的香气。
戚和不敢往前看，侧着脸看墙。好好的折扇也不知道打开，只用双手攥紧了抱在胸前，拿它当烧火棍防身似的。
其实戚和是被前世所听闻的故事吓坏了。
他从前校园环境不堪，男生们十几岁的年纪，私人关系就已经极其混乱。招嫖弄妓，无所不做，且总放肆说一些浪荡无耻的故事。而在他们口中，娼/妓总是最“脏”，最“贱”，最“骚”的一群女人，衣不蔽体，放荡低贱，脏得很。
戚和也远远看到过那些身穿皮衣，踩着高跟皮靴，抽着香烟的女孩子。她们骂人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他只敢绕着走。
没想到如今重活一世，他竟然也有入妓/馆的一天。
——但其实，这位紫绡姑娘的屋子，并不像戚和想象中那样。
门里头，房间很大，地上铺着花毯子，其余桌椅、书案、琴架、奏台、多宝格，一应俱全。雪白墙上，挂着三幅蜻蜓晚荷的画轴，笔触细致端丽，丝毫不显媚俗。案子上银炉燃香，轻烟袅袅，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夸张裸露的不妥。
唯一称得上艳丽的，便是正对门往里，挂着一道紫纱帐。纱帐后头，依稀能见到半卧着一个姑娘。她手里抱着琵琶随手拨了两声，烟紫薄纱相隔，笑得三分随意，七分慵懒。
“来的可是柏郎君？”纱帐后头的人，正是紫绡，听语气便知道面上含笑，“奴家从脚步便能听出来了。隔了好些日子没见，可教奴家好想……”
她声音又轻又软，细语温声，格外好听。
戚和听了这话，心往下沉了沉。
他终于敢正过脑袋打量房里的情形，也看见紫纱帐后头那一道窈窕曲折的身影……又情不自禁偷偷看柏文松的脸色。
柏文松带着笑走进房里，随意坐在桌边。隔着一道帐子，他问她最近如何，秋天渐凉，身子可还好，等等之类，字里行间一派温柔。
戚和立在门口，进退维谷，抱着扇子不说话。
龟公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弯下腰，去瞧他快埋到地里去的脸，问他：“郎君喜欢吃什么？这儿的桂花糖卷、甜熏鱼、豆馅糯米饺，都是招牌！手艺一流的！”
龟公觉得他脸嫩，看着就小，性子表现出来也粘粘糯糯的，应该喜欢吃这些，就先紧着甜口说。
戚和前世拮据，又没有朋友，拢共活二十年，连KTV都没去过。他哪里懂这里的规矩，也不太敢在这儿吃东西，小声叫：“文松。”
听见他说话，紫纱帐动了动。
柏文松已经坐在了桌子旁，听戚和叫，回头看他：“仲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快过来。”
戚和这才慢腾腾往里挪，在柏文松对面的位置上坐好。
柏文松又吩咐龟公：“照往常来，酒少些，再添一壶菊茶。”
龟公应下了，退出身去，顺便给他们带上了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戚和愈发坐立不安。
紫纱帐后面伸出一只洁白漂亮的手，腕子上环着一只翡翠镯，衬得纤细手腕洁白似雪。
“还不快出来。”柏文松现下与戚和在书院见到的模样似乎又很大不同，说话有点调笑的意味，“怎么害羞似的？”
纱帐这才被大大地掀开，露出后面穿着轻薄裙衫的女子，乌发如云，明眸皓齿，端得是个罕见美人。
戚和看了她一眼就慌忙转过脸去。
真漂亮……像个明星一样。
他却不知道紫绡的一双美目，竟然盯在自己身上的。
香粉味道越来越清晰，一双赤裸玉足踩到了戚和面前的毯子上：“哪里来的小郎君，怎么这样可爱？”
戚和吓了一跳，见她倾身，连忙往旁边躲。
“脸红了，不敢看我？”紫绡偏过头去追他，胳膊想往他肩膀上勾，“好弟弟，蜜糖一般的小公子，别躲，来看看我啊。”
戚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面红耳赤缩着肩膀躲她，嘴里小声喊：“姑娘……姑娘别……”
他越说不要，紫绡就仿佛越高兴，手又往他脸上摸。
柏文松道：“紫绡，你别吓到他了。”
莺莺坊来往恩客，自然都是冲着姑娘们来的，三教九流，什么样子的人都有。
大腹便便的商人贵胄多入过江之鲤，他们慕色而来，姑娘们看在孔方之情，也得弯下/身段奉承。
往来人群里最受欢迎的，便是贺玉、柏远这般出手阔绰，又格外俊秀的男子。姑娘们看着他们，觉得喜欢，甘愿委身。
然而像戚和这样的，又漂亮又腼腆，姑娘凑上去他哭着要躲的小郎君，已经不是“十分难得”了，可堪百年一遇。
紫绡只见过盯着她看的，哪里见过这样上来就红着脸要跑的，只觉得他白白嫩嫩，胆子小得宛如一只小兔，没有什么攻击性，可爱极了。
他从门口怯生生喊柏文松的时候，紫绡在帐子里就听得心痒痒，从帐子后面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蹭戚和。
果然是她私心里喜欢的类型。
“公子千万别怕奴家。”紫绡一字打三个弯，温柔极了，贴在戚和身边，哄他似的，“奴家错了，快坐好吧。要不要喝茶？”
戚和招女人喜欢的体质真是到哪里都灵验，只可惜他志不在此，就记着躲和怕了。
柏文松第一次被这样晾在一边：“你若想他好好坐着，还不离他远一点。”
紫绡嘴角含笑，这才坐在柏文松身旁，斟了一杯茶，嗔道：“柏郎吃味了。”
结果那杯茶竟然递到了戚和面前。
柏文松失笑：“茶都不是给我的。”
“哪能不给你。”紫绡笑着也给他斟了茶，半靠在他怀中，翘着一双凤仙春指亲手把茶递到他唇边去。
柏文松笑着饮下。
戚和看他惯于风月的模样，心里有点空。
——但他知道没什么可多想的，不过是他自己心怀鬼胎。
戚和低着头，手里攥着扇子，放于膝上，安安生生坐好，并不动手去拿茶杯。
我是因为大哥来的。
戚和告诉自己。
别的。别的都与我无关。
龟公上了三四道菜，又上了一壶酒，一壶茶。
紫绡与柏文松调笑，却始终放了眼神在戚和那边，见他小鹌鹑一样安静坐在椅子上，也不喝水，以为他是不喜欢原先的茶，故而问道：“小郎君，菊茶喜欢几分甜的？奴家给你多放些糖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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