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森林(1/2)
其实尹肆睡觉很老实,尤其累了一天,躺下就着,除了还在喘气,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怕天亮时醒不过来,就找了根腰带,把一端绑在了十六的腰上,另一端绑在自己手腕上,十六虽然晚上吃饱了就睡,睡得也跟死了一样,但天快亮时它保证会准时起来吃东西,十分规律,到时十六跳去拿食物,他手腕一扯,感觉到了就能醒来了。
以前尹肆曾经无聊兮兮地观察过十六的日常起居,也曾在有早课时靠这种法子让十六叫自己起床。
玄家不愧为是大户人家,家仆送来的洗澡水里还飘着花瓣儿,说是解乏有特效,弄得尹肆和白飒两个大男人全身上下香喷喷地,如同闺中大小姐,不过解乏倒是真的解乏,一点儿没有骗人,尹肆刚把睡死的十六绑在自己手腕上,还没把绳结绑结实,就开始坐在床边打瞌睡了。
白飒在一旁正整理着来幽州这一路上沿途买的药材,见尹肆都要折倒脸朝下摔在地上了,赶帮一步冲过去把他摆正,他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讲一句“好困,先让我睡一会儿”,就栽倒在白飒的肩头,便这么睡着了。
尹肆睡着了之后真的跟他养的金花鼠一模一样。
白飒苦笑,只好帮他擦干湿发,把他摆正放好让他好好睡觉。天气有些闷热,但白飒又怕窗开太大受了夜风,实在难耐,他就在书桌上找了几张要来记录药材的纸,叠起来加厚一些当做扇子,侧卧在尹肆身边,手撑着脑袋,给他扇着风。
那年他跪在清苑小村的一片火烬废墟里时,以为那个信誓旦旦要养他的阿肆已经死了,他说的浩瀚星辰和海阔天空全都成了畅想里的虚幻,像他当时呼吸时的感觉一样,毫无真实感,他觉得可能他的天下就再无可能有那些与人约定好同去畅游的世界尽头,然后他被捉了回去,口里塞了布条,绑在柱子上,以防他自己找死。
他如此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日,直到他妥协了,愿意行尸走肉般苟活下去,唯一活着的动力也只是当时打定决心,像阿肆母亲那样做个名医,治病救人。
——我像我爹那样打猎养你,你就像我娘那样给人诊病。
他记忆深刻。
直到几年前他见到被大人带来拜访的尹家三少爷,他脖子上的齿痕让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仿佛雨过天晴,乌云散去而阳光披荆斩棘落到了眼前。
但那时他似乎忘了自己,也不怪他,毕竟自己长大了也变了些样子,而且也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想与他相认的,但那时他需要守着白家的秘密,不为别人,他只为了他的姐姐可以活着。还有就是他不想让阿肆知道,让他家破人亡的那把火,是他白家人放的。
于是他只好忍着,最多只能跟在他后面喊他几声尹三哥哥。
他后来总是出去帮人诊病,总是刻意路过兰陵,希望在路上巧遇他,或只抬头望着山端他住的地方,只可惜不巧,他想与他相遇的念头没能得逞,反倒与尹家大哥偶尔见过几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
想起那个让他一眼就认出是他的伤疤,白飒放下手中的纸扇,轻轻翻开尹肆的衣领看了看,齿痕依然清晰,但比以前更浅了一些,不知道这个伤疤是否有一天终会消失。
他忽然突发奇想,低下头,按照齿痕所在的位置,张开嘴,轻轻咬了下去。
要说是咬,其实只是嘴唇轻碰了一下他的脖子。他心疼于这疤痕的存在,但又不想那痕迹匆匆消失。
大概是尹肆的清梦被扰他有些不太开心,于是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十六像只死松鼠一样在床上被拖了一截,尹肆抓脖子的动作有了一只松鼠体重大的阻力,他犯懒,手干脆停在那里不动了,一扭头,把脸埋在了白飒怀里。
这下白飒不敢动了。
跟尹肆同屋,白飒就是睡不着,不管尹肆是否踏踏实实在睡觉。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十六爬起来找吃的,往窗台上跳的时候,一下就被绑在它腰上的腰带扯了回去,直直地掉在了地上,它惨叫一声跳起来,拽着床单爬上床时尹肆正好醒过来,一脸迷茫地看了看半开的窗外面隐隐的晨光。
十六飞跳起来一脚踹在尹肆脸上,他算彻底醒了。
他也不跟金花鼠计较,毕竟还有正事要做,他记着呢。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白飒侧卧在自己身边,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沓纸,断断续续冲着他扇扇风。
尹肆心中一甜,仿佛像是吃了个五味饼的那种甜度,他轻手轻脚地侧身从白飒的身边撤了出来,然后再轻手轻脚地拿走他的纸扇,把他支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让他躺好,清晨微凉,他为他披上了薄被。
重新绑上头发,尹肆穿好衣服,拿上他趁手但又不太好用的兵器们,带着塞了满嘴瓜子的十六悄悄出了房,出门直奔附近的院墙,上房翻墙出了玄府,顺着烟雾飘散的方向进了森林。
翻墙出去,一是懒得走太远,二是怕走正路碰见玄府的家仆,若问他去哪儿,他又不知如何作答。
森林的外围接近玄府的地方看上去并没什么奇怪,晨光中的树林都是差不多的,晨雾缭绕,树木间隔着懵懵的白雾,只有鸟儿起的早,所以除了伶仃的鸟鸣听不到其他什么响动,之后太阳慢慢爬出来,便有了更多动静。
雾霭散去,天光亮起,那暗色的黑烟便更明显了一些,深入林间,可以闻见树木草叶的气味,也许是这林中有漂亮的花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过去没有闻过的甘甜味道。
玄家为了兴建府邸园林,附近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最初进入森林还可看到一块一块斑秃的土地,再往里便没有了,其实他家还可以再扩建的,可为什么只兴建至此,没有再迫害这片森林,尹肆并不清楚原因,兴许是那时玄昔兮出生后不久被发现有些不太正常,玄家也没了心情再为他扩建府宅。
所以这片林子的深处倒是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满眼的阴郁蓝绿,树木上盘错着不同种的叶生植物及绿苔,树枝七横八错形状怪异,没有人可以行走的道路,地上坑坑洼洼,存着水又临着树干的地方,腐败了生起鲜美的菇草。
那黑烟愈浓了,温度也明显低了很多,不知十六感觉到了什么,它伸起小爪子死死地抱住了尹肆的耳朵,低低地吱吱叫着,脑袋也在来回转着像是在寻找着危险的来源。
香气更加浓郁了一些,但尹肆还没找见什么成片鲜明的花朵,满眼只有草和树,而脚底的树根似乎显得又粗壮了一些,盘根错节,延伸至远处。
隐约可以听见潺潺水声,大概就是玄府那面荷塘的上游,北方雪山有融雪而下形成的小小河流吧。
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几颗形状怪异的树,尹肆拨开藤蔓树叶走了过去,翻找了记忆里书中提到的树木种类,却都怎么也记不起这种树木叫什么名字,它们拥有粗壮的树干,极低处已经分了枝杈,或说是从中间断裂了开来,生成了一群骇人的模样,附近也有些他认得出名字的树木相伴,但那几棵树显得特别突兀。
黑烟在这附近更加浓了一些,它们像是拥有生命般环绕着那些怪树,尹肆小心翼翼地走近一些,它们就像拥有生命般轻轻伸展而来,慢而缓地抚过他的脸。
尹肆低头看路,免得被树根绊倒,他挑着可以下脚的地方跳来跳去,可看着地面上蔓延着的树根,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他顺着那些树根四处看了一圈,试图找寻那些树根盘着的尽头,可他在这一片怪树中甚至找不到那树根是从何源起的。
它们属于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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