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求救(1/2)
海宁一直不睡觉的原因,是因为害怕。
怕什么呢,他堂堂七尺男儿,斩得了行尸,砍得动魍魉,劈得碎狂骨,破得除阴魔,按说这种能让人恐慌至极的东西他都不怕,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呢。
是寂静。
当他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时候,当他意识到他很可能无法再回去的时候,当他一人缩在墙角想起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师父,以及同门师兄弟们的时候,他才知道,当他遇见魑魅魍魉,他可奋起而战,可当世界就此安静得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任何事情,任何,全部束手无策。
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做梦。
最先是梦见那年他背着砖石往山上爬,一个不小心就滑下了山,他冲出陡坡,被崖下的树枝刮了下,像只风干的小兽般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他喊不出声,只能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等死,后来,有个小和尚跌跌撞撞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喊着他的名字,哭了起来。
再后来,他梦见一潭清水,他跌了进去,伤势让他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他在那水中来回的扑腾着,却找不到出口,他呼吸不畅,感觉有水从鼻子里呛了进来,然后他只能无力地缓缓下沉,一直沉,一直沉,沉进了无尽的黑暗。
再后来,就是他一人站在佛堂上,与一众僧人辩佛,他们颠覆了他的信仰,他们想把自己的信仰灌输给他,他坚守着,一字不让,一步不退,师父告诫他的不是那样的佛法无边,他理解的不是那种信我者永生。佛法无量,我佛慈悲。然后在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辩驳,他坚信的一切又为何坚信,他信仰的一切又是谁的信仰。在一瞬间,他的理想国度轰然倒塌。他于是愤然离开,不再想要与那些僧人分个高下。
做乞丐苦吗?一点儿也不苦,苦的不是吃不起饭穿不得衣,苦的甚至不是被人瞧不起或被人贱视,苦的是不知未来为何物,苦的是摊开双手甚至不想抓住些什么,苦的是前路漫漫,而自己甚至不想踏出第一步。苦的是,连死都懒得去死。
然后是炮火连天。他听得满耳周身之人的痛苦哀嚎,他又忆起师父曾告诫他应有的悲悯之心,死是什么,有什么可怕,若在这世上只是茫茫无期,生死又有什么可以畏惧?他两手空空,就这么冲上了战场,他有一身不为人知的功术,对付几个鬼子又有什么难的?
——师父曾叹人生短暂,可他怎也想不到我会活得如此长久。
当渡过了那段动荡岁月,海宁发现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是各种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翻覆循环,他发现漫漫长生,有那么些人那么些事他害怕忆起,他开始不敢做梦,不敢睡觉,他怕极了梦见那些在他生命长河中重要却无法失而复得的人。
他开始在漫漫长夜中坐禅,默念佛经,心神俱静,让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念,不再回顾不再展望,然后慢慢地漠然,慢慢地习惯。
他以为如此逃避下去,就可以再也见不到这些他曾经历过,又反复让他陷入痛苦的人和事,只要一直清醒着,就不会再对过去种种有任何念想,那些人便各自在他们的世界安好,与他再无任何牵连。
可这次再度入睡,他却再也没能梦见那些人和那些事。
原来时间长了,是真的可以遗忘的。
师父的样貌,辩佛时的说辞,那身讨饭时破烂的衣服,以及子弹擦破面颊时的灼痛,都是什么来着,像是雨天氤氲在玻璃上,种种奇形怪状的霓虹原点,模糊不清,与他无关了。
他只梦见了那孩子满怀同情地望着他。
那个叫宋英招的破小孩儿。
那种眼神,他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像是许久前的某个早晨,那个向他递来馒头的小和尚曾那么看着他。
第二次,就是得知自己背上了扰乱因果之罪后,那小子看向自己的时候。
海宁活了百余年,在父亲看来,他是个能当家的大孩子,在弟妹看来,他是个照顾他们的兄长,在师兄弟看来,他是个早入佛门的干练师兄,在玄酒卿和祝乞看来他是个啰嗦和尚,在敖颜孙乐乐和杨舒看来,他是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异存在,在各种各样的人看来他是向他们伸出援手救他们于苦难的善人、能人、勇者、英雄,或什么都不是。
但只有在师父和宋英招看来,他是个可怜之人。
师父是个一心向善的人,过了这么些年,恐怕他早已不在人世,也许他早登极乐,已是万人倾崇的一方神佛,他可能正在某处看着自己,看着他渡过种种劫难,笑着庆幸那年他曾藏了吃食救了这小童一命,这样才能教他向善,引他渡人。
宋英招呢,他虽一生平平,但也不至于落得死后下地狱的命数,若他去天堂排队投胎,千年之后他又会在何处?当自己从那不周山翻身而出,再次有了重回人间的资格之时,他会在哪里,是谁家子弟,是男是女,做着什么。
千年之后,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记得起那种怜悯的目光。
也许是太好奇,也许只是下意识,海宁在昏睡了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在无意识的最后梦见了一个画面,是宋英招。
他向他哭喊着,是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听不清声音,只能皱起眉头分辨他的唇语。
他明明撕心裂肺地嘶喊着,但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唇语——唇语他没学过啊!
这百年来他精读各国语言,甚至各国各不相同的手语,但就是唇语还没学完,这死孩子,怎么净挑我不会的呢——!
是什么……
“救——我——!”
海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之所以他能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儿是医院,是因为他对这间医院太熟悉了。
实际上市局离宋英招的店不是特别远,这两个地方同样离这间医院不远,所以在陈词滥调被救护车拉走的海宁被送到这家医院是肯定的——这儿是海宁的定点儿医保医院。
好歹作为国家机关在职人员,肯定是有五险一金的,虽然海宁身份特殊,但医保可没少了他的份儿,他也会按照要求定期过来做检查。
这间医院的老院长是敖颜的学弟,当年还曾经追过敖颜,可惜敖颜这条龙女生命长久,且老不了呢,而他的学弟却经不起岁月的折腾,现在重孙子都快有了。
既然中间有这么一道关系,在极少数的知道这些“反科学人事”的秘密的人当中,就有了老院长的一席位置,刑警特警中如果有他们这种人遇到灾病,基本上也会被送到这间医院来,免去了不少做假隐瞒的繁琐手续。
海宁睡的头昏脑涨,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他还在想自己是怎么了,是昨天那个狐狸精挠他的后遗症?难道真的是累到不行了不小心就睡着了?毕竟他也有几十年没睡过觉,撑不住了?
一抬眼就看见敖颜站在窗边翻着手头一沓资料,外面夕阳西沉,余晖给灰色的云镶了一圈儿霞红的边儿,亮得有些刺眼。
“嘿,看什么呢?”
听见声音,敖颜没抬头,只翻了下眼睛,接着道:“你的死亡报告。”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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