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完）（1/2）

1

那晚，她出现在博士的梦里。幻梦中有许多金属和紫色的矿石，他位于深暗的矿洞，无人的废墟。梦地一片寂寥，脚步声不断回响，博士走在陌生之地，来到地下水的岸边。酸水发绿，在冷色光下如同怪兽之血。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飘散的、像是章鱼一样的红色东西从绿色的酸水中爬了出来。红色，是莉莉的头发，白色，是莉莉的身体，女人的下半身变成了蜘蛛，八条腿锈迹斑驳，比溃烂的伤口还让人感觉疼痛。

“爸爸，爸爸……”她呼唤着，被酸水泡得发白的皮肤起了好些水泡，一动，那儿就像是有虫在下面钻。她伸手撕开手臂的皮肤，撕开溃烂的死皮，蜕变成完全的机械生物。电线和机械暴露在外，她挣扎着化成成一只狰狞的钢铁蜘蛛。

“爸爸……”梦呓回荡。她的声音穿过幻梦，最终被挡在现实世界的死墙上。

博士醒来，发现那是一场梦。他永远无法忘记莉莉，也永远无法从梦魇中解脱出来。涨潮让他失去了情人，又失去了女儿。他孤独地穿上实验服，以至于把孤独当做每天早晨必喝的浓缩咖啡，消沉地拥抱那种日常的麻木，然后推开实验室的大门。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工作室里连接着矿石内古生物的仪器发生了爆炸。博士忙着抢救资料，他和助手忙得一团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矿石的动静。在他们背后，那块石头像蛋壳一样破裂，“蜘蛛”被孵出来了。小家伙是灰色的，有金属质感，它如刚出生的羊羔一样颤颤巍巍地站立，又机智地往门口冲去。不幸的是，门口的电磁屏障把它弹了回去。

“滋啦——”响起一阵电流声。

“后面有什么东西？”助手回头看，“什么，蜘蛛？”

“什么？”博士缓缓转身，目光沿着破碎的矿石转移到门口。

在他的视网膜里，那只飞速长到巴掌大小的蜘蛛怪物捣毁了实验室门口的控制器。蜘蛛的尖牙咬着墙上破碎的电路板，一跃而下，落在地板上，茫然地望着前面两个穿着实验服的人类。

莉莉。

在实验室助手和博士的调养下，死而复生的幼年塔西喀蜘蛛在三天内长到两米高，她还能继续长。在助手给她喂食宝石晶体后，她对博士说了人话。

“爸爸。”

——她说，她是莉莉，她融化在酸水中的莉莉变成了一只塔西喀蜘蛛。

博士用人造纤维和有机陶瓷给“莉莉”制造了人类驱壳，莉莉复活了。那天算是莉莉的第二个生日，红发的蜘蛛女郎睁开眼，博士在黑市买来一朵百合，以庆祝她的复活。莉莉是新的莉莉，新的莉莉还是莉莉。博士亲昵地望着在培育缸里熟睡的女儿，他以为莉莉复活了。事实是莉莉取代了莉莉。

2

蜘蛛莉莉诱惑了女文书官萨坦妮娅，成了军官的妻子以获得户籍，然而莉莉和萨坦妮娅的婚姻并不完美。

新婚之日，莉莉对萨坦妮娅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睡觉。”

“什么？”

“我……我有……恐惧症，我不能和人上床。”

莉莉开始哭泣，她很抱歉自己欺骗了萨坦妮娅的感情，可她确实不喜欢与人类发生关系，因为她还是幼年体，也就是一只未成年的小蜘蛛。萨坦妮娅没有责怪莉莉的骗婚行经，她还是喜欢莉莉，宁愿和莉莉保持无性的关系。

某天，她们准备睡觉的时候，莉莉和萨坦妮娅说起那个作家，说起蜘蛛。萨坦妮娅露出笑容，她说自己欣赏那个作家，她也想学着当个作家。

“那你得有些灵感存货才行。”莉莉松开发夹，红发垂下遮住她身上露背的吊带睡衣。

“

比如说？”萨坦妮娅凝视着莉莉的背影，妻子的红发周边带有一圈暖光。

“现实生活。”莉莉转过脸。

萨坦妮娅躺在被子里，穿着黑色的胸衣。她卸了妆，蓝眼睛像是带有尼古丁的烟雾一样，透着氤氲迷蒙的诱人情调。

莉莉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她习惯性地脱下衣物和她的伴侣躺在一起，但是莉莉不喜欢萨坦妮娅的人类体温，因此离她有一段距离。

“要不，你去找那个作家学习一下？”莉莉说，“他是个素材丰富的人。”

“是吗，你怎么知道？”

“和他说话就能知道。”

她们裹着同一条被子，睡在枕头上面对面聊天。萨坦妮娅撩开妻子的红发，欣赏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是被魔法迷惑了一样，她沉沉地阖上眼，睡着了。莉莉却怎么也睡不着。

深夜时分，入室的月光把窗框的影子打在被子上的时候，莉莉极度不安，她惶恐且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伪装成人类的蜘蛛，还是进入蜘蛛躯壳的人类。她必须记住自己的身份——间谍。

3

在莉莉的游说下，萨坦妮娅和作家的交情越发真切，甚至到了身体交情的程度。然而萨坦妮娅已经结婚了。莉莉时常看见萨坦妮娅和作家出去约会，伴侣的私人时间也越发诡异，因为生物的本能敏锐，她洞察到一些不该有的东西——萨坦妮娅有二心。没事，反正莉莉并非如此真切地爱着萨坦妮娅，她与女文书官的爱情和婚姻，只是为了换取一份户籍，为了生计。因此，莉莉默许萨坦妮娅的出轨，作为妻子，她十分本分地守在家里，等着那个高傲而严肃的女人回来。

可往往，萨坦妮娅和作家在一起便夜不归宿，有时候第二天天亮之前她会回来，这人喝得醉醺醺的，要莉莉给她准备早饭和资料文书。

莉莉奉命给伴侣收拾文件，却意外地发现一些稿子。萨坦妮娅以“燃烧的玫瑰”为笔名写了一本该死的小说，她管那破玩意儿叫《敌人们》。莉莉偷偷看了一点，有些东西让她感觉非常不适。

在大纲文档里，博士和杀人机器被列为危害治安稳定的反派，而底层居民则是无药可救的垃圾，侦探是国家意志的代表，也就是正义。这本小说讲述的并非“人性的胜利”而是“法规的潜力”。“燃烧的玫瑰”对出版社的编辑说，人们的想法应该被牢牢绑在主调上，我们要像拨动吉他一样给他们谱曲，邪不压正，在我们的故事里，爱与和平必须胜利……

莉莉的认知中没有“善”与“恶”，只有“温和”与“激进”，写作者萨坦妮娅无疑是个激进分子。莉莉还在读那些信息，越看越焦心，这个严肃刻板的女人让她感到陌生，萨坦妮娅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伴侣吗？

就在这时萨坦妮娅推门而入，她问莉莉，“你在干什么！”莉莉吓得把手稿掉在地上，说得支支吾吾，却解释不清楚。

那天萨坦妮娅第一次对莉莉动手，她暴怒地伸手，巴掌落在莉莉柔软白皙的右脸颊上。莉莉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她甚至来不及处理信息——做出哭的反应。她很惊讶，也很好奇。萨坦妮娅忙着跑去处理文件，结果发现莉莉没有窃取重要文件。莉莉只是看了她的稿子。

“抱歉，我神经崩得太紧了，”她走过去抱住莉莉，“对不起，我以为你在看机密文件，昨天我忘了给文件上密码，我喝多了，忘了，还让你给我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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