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当时应逐南风落(1/2)
【第七十五章】当时应逐南风落
江扬就也点了点头,当然地理所当然道:“我十二岁回宫就认得他了,我爹娘之间很是腻歪,我又不爱在宫里多待,混在他质子府蹭饭的时间倒比和我那些兄弟待在一起还多,更何况我再小时的事儿我也记不得了,真要说青梅竹马也就只剩阿霄一棵小青梅了——”
“小、小青梅?”容承一噎,饶是平日总也端着温和温雅的面色此刻也差点骤然龟裂,好在江扬到底也还没那么恶劣,半是玩笑地说完就也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不过你可千万别真告诉阿霄啊!不然他可该打死我了——”
容承闻言迷惑着多少有些一板一眼道:“可羌公子看来并不像是会打人哪……”
他说得认真,江扬就也无奈地失了笑:“你说得好像他真打人我就敢跑似的——”
“可是……”
“诶——这也是玩笑!”江扬赶忙又摆了摆手,知道在容承面前这玩笑都得挑拣着开,否则倒是越开越麻烦,总不好每开个玩笑都得附上万字的解释吧?虽然他是挺话痨的,其实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那样也就失了玩笑的意义了,于是此刻他就也实话道,“阿霄那么端着的性子,怎么可能生气得这样明显?他为什么生气连我都得一半靠猜一半靠直觉——到头来这蒙对的概率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容承就也咯咯地笑了:“你这话……恐怕也是不能叫羌公子听到的吧?”
“对头!”江扬就也故作郑重地猛点了下头,倒笑得容承闭着眼抱着膝盖笑得要出来了,最终却是低低着自语,“真好呀……”
江扬顿了顿,像是没有察觉其中的异样,最终也只故作玩笑地说:“……你这又羡慕我什么了?”
容承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最终却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许是苍凉却空旷的晨光当真太好,也许是折腾了半夜到底有些疲乏,就也到底坦白了下去:“我自小长大的朋友好像都……回不去了。”
江扬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也只是静下来听他去说。
容承想了想,看了看头顶的老树:“……其实我从小朋友就不多,能说上话的,大概……也就三个吧?一个是颜儿。父皇破格提了慕容家才好不容易把他变成了我的伴读,可他比我还小,又哪里坐得住?每天上课就是耐不住地直打瞌睡,下了课便跟着我哭着要糖吃,团子似的,可怜又可爱。宫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我从小就没有弟弟,总担心自己不太会照顾人,就总想着法子怎样才能对他好些……可我最后……却娶了他。
我们之间就也……他就也……就也很少笑了。是我对不起他,可我好像总也不能真为他做到什么,我虽然贵为太子,这皇宫于我却好像只不过是重重囹圄。我却还偏偏把他牵扯了进来……又不能好好地护着他。许多事……我知道我不该做,可是许多事我若不做又会害了别人,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他语调渐低,等回过神来到底也只能苦笑:“还有两个,就是南宫和康安了。南宫她……你也见过了。至于康安……他是赵珟的表哥。”
也是赵珟口里的“大哥”。
“我和赵珟闹到如今这样,我和康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更重要的是,他姓康。
从当今周皇舍了康家而打算替太子扶持出来那慕容家开始,他和康安这朋友或许就已经做不成了。
有些事……聪明一点的人从开始就能看到结局,可为什么有些所谓的聪明人还是让它们开始了呢?
“其实我和康安认识得比颜儿还久,他比我大些,那些年父皇对康家还很是重用,所以好像自打我能记事起我就已经认得有这么一个大哥哥。甚至我曾经也以为他会是我的伴读——就像羌公子和你一样。”
他笑了笑,却多少有些惆怅,有那么几分……追忆遥远过往的茫然意味,不过其实他也不过就是个年轻人,虽然比江扬和羌霄都大,却也不过是个自小就被困在这座皇宫里的年轻人,在某些方面或许见得多了,在其他方面见得却总也还不够,反倒养成了他如今这样的性子。看来温和谦逊、博学广识,实际算来,在某些方面却可能反而该算是简单些。不过世事本就造化千万,每个人其实都有各自的成长经历,也的确是不应一概而论的。
江扬听了听他的话,也就大概明白了他的遗憾是什么。想了想也只道:“所以你对赵侧妃的容忍也算是爱屋及乌?”
“……不。”容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却像是在心里压上了层劫灰,最终定格出了一种冷硬的意味,“最初……我的确是觉得至少她是康安的妹妹……可是后来。”
他吸了口气,最终只是道:“可是后来我想明白她是她,康安是康安,这世上还是不应该有太多姑息的理由……”
他多少有些冷淡地嗤笑了一下,罕见得江扬都有些惊讶,他却还是这么笑了:“……江扬,你是个好人。不然你不会为了保那些失职的守卫特意来给我想办法。不过这世上有些人真不值得你心软。你放过他们一次,他们就会回来害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放过他们,就得和他们一直磋磨下去,可是谁又想和自己厌憎的人纠缠不休呢?”
他到底……是很累了。
江扬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无言地转过了身去,继续挖他的酒,等挖出来一坛,拍开了泥封,就递给了他。
容承只喝了一口就被那酒呛住了,可能是喝得太猛吧,就呛得他连眼角都洇出了水渍。容承呛咳了一阵,却难得抬起酒坛大口地喝了起来。到底还算是冬天,酒洇进衣服里也不怎么好过,他却像是不觉得。
这桂花酿其实不怎么烈,也没什么特别,也不过是他小时他母妃很喜欢酿的酒,他那时还小没有机会喝,等后来长大也就学着自己酿了,最初不想叫人知道才藏在这里,后来叫人发现了,却也不想改了。
江扬看着他不顾太子风度地喝了一会儿,就也无奈地弯了个笑,不假客气地挑了一坛随意找个地儿坐了下去,拍开了泥封低头嗅嗅:“……其实我酿酒的手法也是跟我母亲学的。”
“……我知道。”
也所以容承才会想请他喝酒。
其实他们两个有很多际遇都很像。
只是却也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江扬慢悠悠喝完了酒,就也笑了:“……不过容承,你说得不对。”
容承就也看向了他。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心软。”江扬站在那里,姿态看来虽然放松,却总有一种天生的坦荡,“我之所以希望你背地里放过那些守卫,只明面上严惩,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这次罪不至死。
试想一下,你是一个新来的侍卫,但这宫中已有那样偷奸耍滑的规矩,你又能怎么办?只要这漏洞还没出事,就算你拼死报到上面上面的人其实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事是被今天的乱子牵出来的,若放在往常,真有人告诉你轮值的侍卫半夜偷懒偷吃你这个太子又会怎么样呢?顶多批评两句,也不会当真在意这种‘小事’,可那多嘴打小报告的人却怕是要被同僚挤兑报复穿小鞋。若换作是你,你会这样不“知情识趣”,宁愿断送前程,也要“破坏规矩”,去给你朝夕相处的同伴找麻烦吗?
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群人的问题,而是这一群人的问题已经形成了一种所谓的规则。
你进入一个体制,一个本就有错误的地方,人人都在其中运行着约定俗成的常规,大多数人其实也都只能随波逐流。甚至不客气地说,容承,就算你在那里,也顶多是能做尽责职守的那一个,而不会是改变这一陋习常规。你我尚且如此,又能要求别人如何呢?
何况你也不必非要杀了他们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我也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姑息的,有些错也只能犯一次,只是在那些错误出现之前,我希望能至少给他们多些选择的机会——其实大多人都是有点复杂的……”
他像是想了想,于是就也笑了,像是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的玩味,但那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又偏偏一点也不虚,是实的,是他真心所想:“既可能变得很好,也很能变得很坏。你给了他们什么样的环境,他们才能有什么样的机会。如果有选择的话,很多人都会做出对别人也很好的选择,我不否认这世上的确有损人不利己也更享受伤害别人的扭曲,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就只是被世道裹挟的大多数……其实你也是。”
他看着容承,到底也是有些怜悯,只是到底也不能由着对方顾影自怜,于是到底也就有了些强硬:“只是你能做的要比大多数人多。有些东西交到你手上你或许不喜欢,但是你也知道有些机会别人就算想得到也很难。容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大概不好受,你大概也觉得,如果因为你是太子你就该承担比别人更多的责任,这很不公平。可是就算这真不公平,你也得好好担着了。”
容承长久地无言,从最初的皱眉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了长久的静默。
他凝沉了半晌,到底也只是道:“……那羌霄呢?”
“什么?”
“你觉得他该担的……又是什么?”
他认真地凝视着江扬,既似审视,又似质疑。
江扬垂眼想了想,就也笑了:“……我知道他在替你做事。”
容承也笑了一下,却多少有点苦涩或复杂,但他还是坦诚道:“我也知道他并未瞒你这件事,可是他没瞒你的……却也未必是所有。”
江扬抬了抬头,看到了高远的天空,桂树干枯的枝杈挡在他头上,却稀疏得遮不住穹顶,其实就算能够完全遮住天穹又如何?他依旧能透过这层层的阻碍看清苍穹的样子。
“……他是我的朋友。”
“是么?”容承的笑却多少有些勉强。
“但他不是我的附属。”江扬低下头来笑了一笑,再抬起头来却像是放下了什么的清明,“他有他的想法,也有他想要的。我既是不能直接给他,那就也没什么好阻碍他的了。我知道他有事瞒我,只是既然我不能要这世道对他简单一些,不能让他不需要谋算就能活得安安稳稳,那我也就没资格置喙他如何行事了。”
容承却有些急了:“可是……难道你就不担心——”
他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江扬理解得倒很快,后者也只是痛快地笑了,答得也没什么负担:“他有他的活法,我有我的,其实就算是朋友也没必要非得绑在一条船上,你们不也说‘人各有志’么?朋友之间本就应该……”
他想了想,一时倒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就也只是无奈地又笑了一下:“至少不是让彼此活得连本性都没了吧?不过我也不是全然没有些自私的想法——”
他笑着说话,倒也坦白:“我也不是不曾奢望如果他当真闲云野鹤只求淡泊,可以不管这俗世的纷纷绕绕那该有多好?那么无论我自身在不在樊笼,也总可以偶尔带着酒去寻他同醉,只是阿霄又不是我养在笼子里的鸟——”
他玩笑着打了个趣,却终归还是说得认真:“其实光是这么想着可以奢望他如何如何就已经够侮辱人的了,我自然是连想都不该放任自己想得太过。只是我有时还是难免有些私心,既不磊落,也不洒脱,或许是因为他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或许是因为我们毕竟自小就是朋友,虽然总说天涯若比邻,我却总也忍不住希望我和他同舟相伴的时间可以再长些……这倒是有些像黏糊糊的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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