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1/2)
【第二十八章】真作假时假亦真
他虽似温和,却到底温和得敷衍,那习惯的温和之下是他难得显山露水的强硬。
强硬至此,就算是夏侯静也只能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头,眼中泪水也将将垂下,不觉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是当真想把她的儿子留在身边。
羌霄沉默地听她啜泣,却也终究只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有孤注一掷的资格,大多数人的爆发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这世上大多数人遇到的绝境也只能是无能为力,恕我直言,您还没有被逼到那个份儿上,倒也勉强能算是件好事。”
“什——”夏侯静闻言一急,不由怒而嗤笑,“我的儿子——!要被送到中周去当质子了!这还能算什么好事?”
羌霄像是为了她真实的怒火而微微沉默,然而面上变化不大,过了须臾也只是笑笑:“……做质子……的确不是件太令人开心的事。但您若是认为江扬会觉得为了国家百姓去做质子是件痛苦的屈辱,那您也未免是太小不了解您的儿子了,也未免太小瞧了他。以他的心性,这不会令他折损些什么的。”
“可是……”夏侯静知道他这点说得倒不错,可身为一个母亲她却还是忍不住苦笑,“可我到底是担心他被关在中周会受苦受罪……他自小性子就野,宫里关不住他。他喜欢骑马,喜欢射箭,喜欢偷我酿的酒喝,喜欢漫山遍野地跑——就是不喜欢那些死板僵硬的规矩……他这孩子看到什么不平都想要去管,总想要到处行侠仗义……其实我知道他最不适合的就是被关在哪里,却偏偏做了我的儿子……”
夏侯静哭着,却是笑容酸涩。
羌霄听完,也只是道:“这世上气数好的总也不多,能够一直肆意而活的也毕竟是少数。所谓不如意者十**,人陷于逆境,也只有徐徐图之,忍一时之屈辱是为了日后更自在地搏击九霄。您说错了一点,江扬他,不是去做笼子里的鸟,而是要做负重的鹰。他现在还小,羽翼未丰,吃些苦头也未尝不好,左右有我在一旁看着,也不会真叫他受苦受得过界的——”
“你也要去?!”夏侯静却是惊讶地察觉了他话中的意思。
羌霄只道:“我自是要去的。”
夏侯静却反而迟疑:“那样……我的确是会放心飞儿,可大夏这边又怎么办?你不是说我太过心软么?怎么又……”
怎么又自己好像是分不清轻重呢?
但是这话夏侯静却并没能说出口,因为在她心底,她其实始终对这二人的交情总也抱持些怀疑——当然她并不怀疑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怎样的心性。可羌霄呢……
羌霄他……今日虽似与江扬交好,却怕也到底不过是利益所驱,是因为他们到底还在一条船上,若是有朝一日利益分歧,羌霄他……又会待江扬如何呢?
羌霄倒是有些失笑:“瞧您说的,若是离了我这边就转不动了,那还能成什么大气候?何况——也的确是时候去中周看看了。”
夏侯静目光微暗,怀疑道:“你莫不是想——”
羌霄只微笑得坦然:“井底之蛙,若只能看到井里的水深水浅,那么光等外面的一场大雨冲刷进来就足够叫它淹死。这世道真想独善其身是很难的,越是弱小,越想要明哲保身,就越要把眼和手伸得更远。中周,是一定要有我们的人的。”
这不仅是因为中周本身强大,还是因为北楚始终都图谋着中周,后夏被夹在一旁,却是永远都无法置身事外的。
然而这话他说得轻巧,他和江扬到时客居异乡,一个还是专门去做质子的,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听了他这般声调温浅的“狂言”,也怕是要嘲笑他不知是哪儿来的这般底气——
然而夏侯静沉默了片刻,却沉沉道:“以你的本事,这怕是不难……”
羌霄道:“我无心图谋他们,但也不能叫别人轻易图谋了我们。”
风中似有稠云涌动,他伸出手,像是捻下了一缕无形的风。
夏侯静沉默着却道:“所以你不拦着飞儿去中周是因为你本就想去么?”
你本就打算要去,所以才在飞儿这事上乐见其成——
这便是有些明着诛心了。
“……”羌霄道,“我并没有害他。”
夏侯静笑了,摇头的笑,就笑得有些惨然,最后却是定定看着羌霄沉声道:“我早知道我们这儿庙小,留不住你——我只问你一句话,羌霄……若有朝一日,飞——江扬与你……背道而驰,你会不会对他下死手?”
夏侯静觉得自己等了很久,才等到羌霄说:“为情义所掣肘而痛苦于选择的人这世上固然有许多,但我并不想做那样的人。他是我的朋友,我并不想对不起他,但我活着也不是为了对得起他。我活着,是为了对得起我自己。我想要的——生命也好,情义也罢——都分得出孰轻孰重,我若选择,也一定会先选我最想要的。”
彼时夏侯静想,或许她也不过只等了须臾,因为羌霄的答案从来都在那里。
他清醒地冷酷着,就连感情都分得出轻重与否,倒真不似她们这样的人,于是最终也只得自嘲地喃喃苦笑:“我倒不确定我是否该放心了……”
那是建昭十九年的冬天,皇七子独孤飞启程远赴中周为质。
那一日天朗气清,北风冷寒,羌霄的马车将他送到了大月城外,江扬就劝羌霄回去:“阿霄……”
他沉凝了好久,才能坦然笑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洒脱样子:“你也回去吧!你身体不好,可别冻着。”
羌霄面朝他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只突兀道:“你听说过么?”
“听说什么?”
“我好像是七皇子独孤飞的伴读?”
“阿霄你——”江扬怔了一怔,旋即就也领悟了他的意思,不由失笑,然而笑到了一半却又愣在了那里,“阿霄你……你的意思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意思。”
羌霄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就也放下了车帘,江扬却还是愣在那车外的马上。
其实他知道这有问题,这么做或许会有不好,但是细推原委心里对可能的“争论”过上一遍,他就也到底知道了接下来开口的结果,于是也就到底什么都没说。
最终也只摇头失笑,却也不觉笑得有些过分灿烂明快,嘴上“诶诶”无奈了几叹,就也骑着流星去牵了飚青。听流星昂首长嘶着打了个响鼻,就任两马走成并驾。
那一年后夏的七皇子赴周为质,北楚的质子竟也跟着去了,朝中多人觉得此事荒唐,却终归还是被皇帝独孤淳压了下去,毕竟北楚和后夏的盟约早已破裂,北楚质子这身份也算是大有余地可争。
然而收岁节那日江扬却毕竟对此尚且一无所知,他同他母后走在花灯之中,思及身边和身后的人,却难免有些落寞。
他与夏侯静走得远了,缀在不远之后的独孤淳才温声道:“你当真打算同飞儿一起去中周?”
“的确。”
夏侯淳温文叹息道:“你的决定我自是相信的,只是没了你在旁帮扶,静儿那里又该怎么办呢?”
羌霄沉稳答道:“我已物色了一个人选。”
独孤淳就也了然得很:“是那祁出吧。”
羌霄点了点头:“他是个看顾得了大局的人。”
独孤淳沉思道:“你说他看出了静儿的手笔——”
“的确。”
“却不知他有没有怀疑到朕?”他说及此,却是温和失笑,缓缓摇头叹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就连静儿也不例外——”
这话若真叫夏侯静听了,大抵也是要觉得惊愕的。
但羌霄沉默了一会儿,却道:“……难道陛下就例外了么?”
“恕我直言,人在局中,还是别总想着什么螳螂黄雀为好。这世上的关联也不止这一条,人与人间也不只是线状,无论螳螂黄雀还是别的什么,若能叫局势最终满足了自己的利益,那也就应该知足了。”
独孤淳微微皱眉,却仍是微笑得看来慈和亲切:“那你想做什么?天地为棋局,难道你不想做执棋之人?”
这话问来却未免有些微妙。
羌霄不是听不出这微妙,却仍是开口得坦然:“人在局中,就是以身作子,顶多是偶然兼任下执棋之人罢了。我只希望我这颗子,活时不必任人宰割,死,也不是被人逼迫。”
独孤淳缓缓摇头,叹道:“说来倒似容易——”
羌霄稍有停顿,却道:“其实多年以前,我曾有一事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陛下为什么像有一种能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夏侯皇后坚信您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那是夏侯静第一次同羌霄哭诉大皇子之“死”的隐秘和她多年来在这夏宫中生存的不易——那时他就在想,这未免有些可笑——不是夏侯静可笑,而是这事实在可笑,若是换做在他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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