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1/2)
民国九年,上海法租界。
天还没全暗下来,满堂春门口已经围满了车马。
今儿是“满堂春”开声儿第一晚,外头早早的就挂出了两幅巨大的挂画来,一个是叶敛华,正经“梅派”的弟子,现下是津门第一青衣,放到上海滩来,也算是个天大的腕儿。他本就是苏州人氏,如今满堂春开张,请他来,多少也算是叫他衣锦还乡的意思。另一个是杜小玉,叫作个“金陵大武生”。这两人一南一北,一文一武,说是要在满堂春唱一晚上大戏,早早地就在报纸上都登了出来。
罗远臻整了整帽子,在门口这么打眼一瞧,已认出了不少的熟面孔。他怕被人认出来,悄悄地按低了帽檐,一径儿只往里走。进门便是两串大红灯笼,高高地悬下来,每个灯笼上都凤泊鸾漂地写了一个字,连起来正是一副对联,有道是“玉楼天半笙歌起,蓬岛仙班笑语和”。灯笼中间夹了一道琉璃影壁,色彩斑斓地雕满了脸谱,生旦净末丑,一应俱全,也难为工匠如何上得这色,迎脸儿这么一照,端的是富丽堂皇,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叹,到底是黄先生的手笔。
岂知还未叹完,转过那影壁去,竟又是一番别有洞天。舞台建了有十余尺宽,“出将”、“入相”的门帘儿都是彩绣辉煌。台前又学了西洋人的做派,蒙了厚厚的紫天鹅绒叠帐。座位排了二百来个,中西合璧地摆了八仙桌并贵妃软榻。楼上还有包厢,是专为女眷留的,仿的又是西洋人的歌剧院。
罗远臻想起来了,黄叙舟依稀跟他提过一嘴,是叫作个巴洛克式。
这派头,怕是现如今的北京城里都未必找得出。
罗远臻咂了咂舌,眼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真真假假地凑在一块儿打招呼,赶紧又按下了帽子,往后台去了。
俞待桐坐在镜前,已勾好了脸,正拿了笔描唇,见是罗远臻来了,便站起来想朝他笑,只是头勒得太紧,眉目都张扬,生生笑出了个威风凛凛的怒目圆睁来。
罗远臻见他一身白色抱衣,就笑,好个忠肝义胆的任堂惠。
俞待桐咧开嘴,罗大哥,你怎么到后头来了。
罗远臻说,我来瞧瞧俞老板。怎么后台今儿这么清净。
俞待桐就说,都去瞧真的角儿啦,我算什么。
罗远臻便哈哈笑起来,怎么,你怕了那杜小玉不成?黄先生可是早就打出了广告,杜小玉今天演《挑滑车》,他那些大靠夹鞭、飞脚三越的功夫,你会是不会?
俞待桐知道他在逗趣,也不恼,只说,既是他的看家功夫,我又哪里学来?他是岳家军,我是杨家将,我又不同他比去,横竖都是忠臣义士便罢了。
说完,仍旧坐下描唇。小小年纪,倒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气度,对罗远臻说,罗大哥再不去前面坐着,可就错过开场了。
罗远臻一笑,说,达官贵人们还未来齐全,热闹戏都压轴呢,眼下出去,无非就是听两段咿咿呀呀的昆曲段子。说着,便又起了郁愤似的,雅部是不中用的了,现如今也只好给花部乱弹热个场子。
俞待桐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听出他意有所指,却又听不明白那言外之意。
这一脚踏进了梨园里头,才晓得生旦净末丑之外,人人走的路子也不尽相同。或追着前人的步子,便有了那梅派、王派之分。又或者,分了花、雅之别,非要争个高下似的,一会儿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一会儿西风又起了势头,人呐,好像尤其在这上头专注。俞待桐一向是想不大明白的,左右都是戏,出了梨园,来去都是叫人说一句下九流。
倒不是他不肯抬举自己,只是自己个儿的出身贱透了,就不大愿意听这些把人和戏都分个三六九等来的话。
罗远臻看出他不爱听,自己也有些没趣味,微窘地摸了摸袖子,便掏出了一卷油布纸包着的东西来,你瞧,这是什么。话里多少竟带了点儿讨好。
俞待桐回过头来,把那一卷书接过去,一拆便喜不自胜,哎呀,《新青年》!
罗远臻见他高兴,自己也笑了,干脆坐下,说,这一刊,仲甫先生又写了新文章,专门驳斥适之先生那上回那篇,你仔细看着,别叫你大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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