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24）（2/2）
“对不起……对不起……”
“啊啊啊啊——！”
苏陌云抱头呐喊着，想把这些声音全都赶出脑去！却没发觉那些声音何时变了内容。
“怪物！恶魔！你就是诅咒的根源！”
“灾祸之子……”
“看啊，他就是妈妈说的恶魔的孩子！”
“你的爸爸是恶魔，你就是小恶魔！”
不……我不是！不是！
“不是？你说你不是恶魔之子，那你爸爸呢？……没有爸爸，你还是和我们不一样～你就是个怪物！”
“别和他玩，他娘就是被他拖累病的。”
“滚出去！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闭嘴！闭嘴！闭嘴！！”
苏陌云骂得声嘶力竭，眉间的黑气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徒然增大，有了要自此焚烧至全身的趋势。
那些久封的记忆这时疯狂地重新上色，跳到他脑子里群魔乱舞。颇有不把他的脑子闹炸裂就不停息的架势。
突然，声音停止，万籁俱寂。
他的声音在空间里久久回荡。
一股清凉感从他的眉心传来，压制了翻涌的黑气。
苏陌云心中一轻，惊愕地抬头，却见自己又处在那片笼在月色里的镜湖上。
在他面前，白芷正将一盏花灯拾起，轻轻地吹灭。
这片区域顿时暗了下来，只留她在原地闪着荧光，被晕染上了红色。
风吹过，银铃脆响。
“初次接触‘众生’的人难免会崩溃。”在夜色里，白芷的空灵的声音悠悠沉浮，“当初的初千艾也是因此情绪失控才导致了灵力逆流，从而暴走。”
“变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正因如此，这场无差别的虐杀成为了初千艾的噩梦。”
“除了魔族，她还杀了很多人。”
“这里面有七旬老人，有新婚的夫妻，还有刚出生未满两个月的孩子。”
“无辜人的求饶，无辜人的呼救，无辜人的哭泣，无辜人的惨叫……无一例外，通过‘众生’传到了她的脑子里。”
“但是她停不下来。”
“所以只能无穷无尽地去忏悔，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但那可以令骨髓颤栗的绝望和持续崩坏，已经足以将她的毕生信仰和自我人格全部摧毁。”
“而这个幻术，就是把她停止在了这个状态。”
她冷眼看着苏陌云还有些呆滞的表情。
只有身处在其中才会感同身受。
才能明白其中无法言说的痛楚。
那是比死更可怕的煎熬，遥遥无期，竭斯底里。
“你应该发现了这些尸体和你斩杀的那些有什么区别了吧。”
苏陌云轻轻点了点头。
“还记得这个幻术叫什么吗？”
苏陌云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红了眼眶，像是废了很大的力气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梦魇。”
白芷叹了口气：“没错，就是‘梦魇’。”
她望向血红色的月亮，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这里，噩梦会永无止境，无止无休。”
“就算在这里死去，也会一次又一次地获得新的肉体，在噩梦中醒来。”
“手里拿着枪，不管你反不反抗，不管跑得多远，那些恶鬼都会一直追着你，嘴里喊着要你偿命。”
“你只能屠杀、屠杀、屠杀……不屠杀你就活不下去，直到你的力气被逐渐耗尽……”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鬼将你包围，被他们拉下地狱。”
“没有人会来救你。”
“你必须承受死亡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摧毁，再迎来新的轮回。”
“一直到，真正死在梦里。”
苏陌云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像是白芷的哪句话触痛了他的神经一般。
“她的这份愧疚，已经有五百年了吧。”
他听到自己有些暗哑的声音。
“嗯，五百年来，没有一天停过。”
白芷答道。
“每天都听到那么多的声音吗？”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
“当然，即使她是一只伪白泽。”
白芷说道。
苏陌云有些无力地笑了。
他无法想象，初千艾是怎么顶着这样纷乱嘈杂的声音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的。精神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他只是接触了一瞬间，自誉定力很好的他也将近崩溃。
光是抵制这些，就要花上全部的力气。
还要在其中分离出身边人的声音，不与周边人脱节。
即使是封印了感情，也很难做到不为所动。
但是啊……
他揪着心口的地方，那里疼成了一片。
他有些喘不上气，近乎断线般地苦笑道：“正常人……哪能坚持这么久啊……这些血原上的尸体，数也数不清……她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她分明是…分明是……把这个噩梦当成了她赎罪的地方……用一次次死亡的痛苦，想要偿还那些被她害死的这些人的命！”
“嗯。”
白芷应着，将手中的花灯塞给了他，再把他从水面上拉了起来，握紧了他的手，郑重地说道：“所以少年，请你找到她吧。”
只有你能来到这里。
找到她，带她回家。
苏陌云握紧了那盏已经熄灭的花灯，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盏花灯还环绕着淡淡的烛香，边壁上用小篆写着“山水有相逢”五个字。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
分明是一只没什么重量的东西，苏陌云却觉得有千斤重。
白芷冲他轻轻一笑，松开了手，场景就回到了血原。
这里依然是无尽的血红，浓郁的铁锈味飘摇扩散，将天边的云层都给染成了血红。
脚边依然倒着初千艾的尸体。
只是他手里，多了一盏燃着的花灯。
阴风吹过，花灯里的火焰被扯了扯。
苏陌云小心地护好花灯，冷眼看着脚下的血水里浮上来的死尸攀上了他的小腿。
不远的地方，又有黑影聚了过来。
手中的逍遥剑发出了铮铮剑鸣声。
血液滑过剑身，盘龙金纹显现。
“让开！”
苏陌云冷声出声，一剑斩断水尸的肢体，越出重围。迎面对上几个黑影，剑光几闪，破开黑雾。
但敌人的回复速度极快，他没有迟疑，翻手斩杀抢出空隙，向着前方跑去。
那是所有尸体连成的方向。
这条路的尽头，定有初千艾的所在！
天空中飘荡着若隐若现的哭声，极其微弱，缥缈虚无，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样，却浸透了整个血原。
白芷站在崖顶上看着苏陌云渐渐远去的身影，迎着风闭上了眼睛。
那是初千艾的哭声。
在封印里，她已经听了五百年。
每一天每一天，不曾间断过。
她叹了口气。
即使感情的所有权可以封印，但心上的伤却也因此无法结疤。
一直开着口子，血涓涓地流出来，成了骇人的血原。
负面的情绪一直在封印里膨胀着膨胀着，却无法发泄……迟早有一天，会将整个人格炸裂吞噬。
她一直在哭喊着，想要有人能救她。
五百年了。
她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