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嫁（1/1）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修面，穿上比之前那件衣服还要厚的袍服，梳好发髻，戴上首饰。修面很疼，要把脸上的汗毛都用线绞掉。其实我觉得不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看不见。我这辈子都没有梳过这样复杂的发髻也没有带过这样满头的金钗银饰，脸上画上新娘子的妆容。给我梳头的是个我没见过的妇人，她一边梳一边说着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这样的祝福的话，我却听得浑身发麻。郭嘉看出来我的异样，和我哥耳语两句，于是我哥就遣走了那妇人，自己给我梳头。我哥对于盘发化妆似乎很是精通，他说：“其实我真不想说什么话，我是不想你嫁出去的。”他顿了一下，又说：“孔明是个好人。”我笑起来：“反正你说我也不愿听，你就快点梳。再说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我过几天还要回去的，要不然那一大摊的情报都分摊给郭嘉你不得心疼死。”他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欠的你还是要还。”我说：“哥你别打我，疼！”

梳好头，画好妆容，贾诩给我拿了块红绸盖在头上。我把红绸掀起来：“老头子，你说我要不要换个地方坐着？我坐这儿是不是太明显了？”贾诩笑起来：“都一样。虚虚实实，用兵之道。”我说：“那我还是坐这儿吧，这衣服热得慌。”贾诩说：“我们去门口了。”我把盖头放下来：“哦。”

然后他们一群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红色和下面的脚尖。我索性把眼睛闭上，竟然萌生出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应该不是很久，脚下的日光还没有偏移很多。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来。我听见阿亮的声音：“是她。”贾诩笑着问他：“你确定吗？”曹冲的声音：“确定就改不了啦！”阿亮带着笑意的声音：“端坐在内室衣着最端庄华丽的，就是嫡女。”荀攸的声音：“《周易》归妹卦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意思是帝乙嫁女于周文王，嫡长女的服饰不如次女的华丽，这是因为嫡女有美好的德行，不需要华美的衣服去修饰。）”阿亮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月英。”我把手递给他，他说：“月英精于工巧，指有茧，且指甲有磨损。”我使劲攥住他的手，要给他一点教训。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他把我头上的红绸一掀，我抬头看见他的微笑，瓷白色的脸上露出单边的酒窝。

阿亮说：“走吧。”我站起来，随手把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哦。”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走出去，我回头，看见我哥走在大家后面，郭嘉和他走在一起。他低着头，很是沮丧的样子。我走到门口，看见门口有个木头做的车子，上面披着红纱，前面拉车的是头机械兽，看上去像是牛马一类的东西，后面是个高轱辘车。阿亮笑着问我：“怎么样？”我嘟囔着说：“我还指望你做个会飞的呢！”

我爹在门口送我，他握着我手，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我，最后，给我系上披风，拍了拍我的手背：“月英，以后要好好的。”他就这么放开手，犹犹豫豫的样子，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了。阿亮对他说：“放心吧。”他点点头：“哦。哦。”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今后这个家里，彻底没有女儿了。我看了看门里面，那里都是人，可就是没有我要等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出嫁，她没有来。别人的母亲都和女儿抱头痛哭，千叮咛万嘱咐，而她连再见我一面也不愿意。哪怕是叮嘱我要敬顺丈夫，忍辱含垢也好。罢了，也许她再叮嘱，我说不定还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和她争执。我走到门前，回头，跪下，对着家门磕了个头。我和她所共有的时光，一半以上都是在明争暗斗，相互厌恶中度过。如果没有我这么个女儿，她会过得很好，母慈子孝，家庭和睦，她会拥有所有她想拥有的，柔顺的女儿，刚强的儿子，还有体贴的丈夫。

我给她磕了个头，自此两别。

我撑着阿亮的手登上车，车里面桃花的花瓣铺了满车。我隔着红纱回望，却只看见绰约的人影。他坐在前面驾车，我说：“你怎么不说话？”他说：“你好久没回来了，可以看看外面，到家之前要绕城三圈。旁边的柜子里面有吃的，你可以先垫垫肚子，还有书，你可以看。”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干嘛说这么多话？你又不是贾文和。”他也笑起来：“怕你无聊。”我说：“你觉得我伤心了？”他答：“嗯。”我说：“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反正就是在襄阳换个地方住，反正我也不怎么住在襄阳。我就是觉得我娘没来。”他说：“没关系，以后还会回来的。”我嘟囔着：“我才不回来呢，她巴不得我不在身边。”我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可笑。我在欺骗谁呢？我谁都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