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2）
月夜，蛙鸣。
沅水是晟京的护城河，它发源于西北，绕城一周后流向东南，在城南十五里外汇聚成湖，随后分两路入海。
湖名金莲，因形似女子三寸金莲而得名。此时正是七月，满湖荷花开的正盛，也有半大莲蓬低垂着头立在水中，。
一只青蛙正蹲在荷叶上鸣叫，忽然觉出水里有异动，连忙跳入湖中。
紧接着水声哗啦一阵响，从湖边一丛茂盛的荷叶里突然钻出个人，一出水就迫不及待地扔了嘴里叼着的芦苇杆，随后上岸躲入一丛低矮的菖蒲后，片刻后出来一名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正用油布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胡须，月光下露出一张颇为严肃端正的脸。
正是赵翼。
赵翼快速收拾好自己，查看四周，确认没有惊动叛军，便趁着夜色奔向陪都西雍城。
西雍城在晟京西南方，距王都百余里，是当年太祖起兵时的封地所在。后来太祖称帝，夜梦某地有日晖坠下，光亮如白昼，便将那里改名为“晟”，定为都城，称“晟京”，又将西雍定为陪都，以备不时之需。
赵翼之前提到过的十万虎护军大半驻扎在此。
由于不知外界局势，赵翼没敢前往驿站借马，也不敢走官道，他抄了条近路，专往山里钻，赶在三天后的傍晚，进了西雍地界。
城郊大营里正是晚膳时间，只有少数士兵值守兼巡逻。赵翼一路狂奔，边跑边摸出虎符与虎衔铃高高举起。营门都尉听见铃声，慌忙让人打开栅门，将赵翼迎进来。
驻守西雍的虎护军一共八万余人，此时大部分还不知道赵翼来了，几名副将却听过虎衔铃的声音，等不及听召令，不约而同的守在中军帐外，正好省了营门都尉一趟跑。
“将军!”
赵翼背对帐门，面前是一幅南衍地图和一柄高悬的长剑，听到背后一声呼唤，也没回头，只是望着地图上的中心位置。
“晟京被围了。”
底下众人乍闻此事，无异于惊雷轰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断。随后一名副将高声道：“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赵翼悬着的心放下了。
“不急，”赵翼转过身，目光从左右分立的四名副将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抬手指向地图的西北部道：“眼下最要紧的不只皇都......日戎南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四人的反应，见两人面上露出惊诧，一人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明说，只将目光转向最后那员面无表情的副将道：“朱宣听令!”
朱宣单膝跪地，抱拳于胸。
赵翼匆匆写好信并在信封火漆处印上私印，从旁边抽出两根羽毛粘上，然后递给朱宣：“命你携密信一封，即刻赶往龙腾郡。沈雁栖重伤，龙骧军群龙无首，军心易乱，你务必要稳住他们，挡住日戎!”
朱宣接过信揣进怀中，大踏步出了中军帐，片刻后便传来马蹄声。
赵翼继续扫视面前三人。显然朱宣的离开引燃了他们的斗志，三人纷纷用跃跃欲试的目光看着赵翼。
然而赵翼却只能叹息道：“不只日戎......东三郡也反了。”
“末将愿往!”彭辉出列道：“末将就是吴郡人，自幼在那长大，对东三郡地形极为熟悉!还望将军恩准!”
赵翼没说话，看向谭忠义。
谭忠义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将，早在他还没接手虎护军时，谭忠义就做了他的副手，无论作战本领，还是人格品行都备受赵翼信任。但赵翼现在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赵云屏大婚那晚的动乱，想起那个名为谭俊的青年。谭俊虽是受了蒙骗才成了叛军，但毕竟是无诏入京擅动兵戈，入狱之后不久就被军法处置了。
他想起谭忠义提过两次谭俊，称呼是独子。
赵翼不敢赌人心。
他给彭辉留了几千人守住西雍城，自己则带着谭忠义、严士斐和八万虎护军日夜兼程赶往晟京。
......
檀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回忆了前半生。
他的前半生以七岁为分界点。七岁以前，他住在山里，他不叫“檀灯”，他有个哥哥，有很多族人。七岁以后，他被无相寺收留，挂在竹深禅师名下做了俗家弟子，身边有诸多师兄弟，每个人都很注意与他相处的距离。
他梦见自己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地穿梭在青石小巷里。巷子的一头是村中心巨大的晒谷场，也是祭坛，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去那里玩，巷子的另一端通向村外的耕地，是大人们劳作的地方；
梦见有天晚上，从村外来了很多人，将村里人绑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祭坛上，一刀刀斩落他们的头。鲜血从祭坛流向村里各条小路，鼻尖萦绕着腥气，他躲在柴草垛里，看着那些人扬长而去，大气都不敢出；
梦见那些散落在山间的竹楼，那些十分照顾他的族人们。他们搬到山里住之后，哥哥会带着他抓鱼摸虾，教他识字念经，教他辨认草药和各种山珍，还教他刻恩人的雕像，教他学会感恩；
梦见有人来找哥哥，哥哥回来时抱着一个女人；
梦见自己偶然外出，从山脚下拖回来的那个男人；
梦见自己在溪边玩耍，哥哥找到他，要他去做一件大事；
梦见七岁的他下了山，跟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一路翻山涉水，终于进了晟京，停在无相寺门前。那一天，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不见了，他被开门的小沙弥带进寺里，由竹深禅师收养，改名为“檀灯”；
梦见传信的白绶带鸟，和哥哥寄来的信；
梦见他终于嫁给了霍锦城；
梦见除夕那夜，那个带头砍他一刀的蒙面男人；
梦见他偷偷跑去藕花小筑，那个心跳加速的早晨；
梦见方兴对他笑，说着遵命，一转眼，浑身鲜血的倒下；
梦见白居北总是看似平和的跟在他身后，似乎是要协助他，一转身，露出了獠牙；
梦见很多人，很多事，好的，坏的，看得清的，猜不透的，已经暴露的，尚未现身的，能做的，不能做的。
梦见他放在箱子里的东西：晋王府的房契地契、恩人的雕像、装着一点酒的小瓷瓶，代表戒律的细麻绳。他已经破了妄语戒、酒戒、偷盗戒，所以上面会有三个死结。
只有三个么......
他只破了三条戒律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