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身（1/2）
夜里，急雪舞回风，不时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夹杂在怒号的风声中。
柳州在黑夜的笼罩下，任凭风雪吹打。太守府内，唯有书房里仍亮着烛光。
叩门声响起，接着是女子温和的嗓音。
“爹爹，是我，君宁。”
一手扶额，一手执卷的柳齐正微微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柳君宁轻轻推开门，怀抱着一件狐裘。她走到父亲的身旁，将狐裘披在他身上，低声道：“夜里冷，爹爹总是不记得给自己添衣，身体着凉了该怎么办？”
柳齐正放下书卷，将柳君宁披在身上的狐裘系好，微微笑道：“多谢宁儿，只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爹爹不也是没睡？”
“柳州危在旦夕，身为太守又怎睡得安稳？”
不过短短一月，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的须发已变得花白，柳君宁心里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只得蹙起眉头，什么也不说。
“怎的这副表情？”
柳君宁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将脸转向一边，凝视着窗外飞扬的大雪，道：“这大雪已接连下三日了，也不知何时会停。”
“只怕这雪停了，辽军就……唉！”柳齐正重重叹了口气。
“爹爹，援军到底什么时候会到？”
柳齐正眉头紧蹙，轻轻拍了拍柳君宁的肩膀，道：“无论怎样，爹定会竭尽所能守住柳州。”
“嗯。”柳君宁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放宽心，回房睡吧。”
柳君宁回到房间，上了床，盖上被褥，蜷缩在床角处，手里握着一把冰冷的匕首，手指不断摩挲着刀鞘上繁复的纹理。这段时日，柳君宁一直都很不安，唯有手里握着这柄匕首，心才稍安。
援军不会到的了……柳州，被大梁抛弃了……
尽管柳齐正没有让柳君宁知晓这些，她还是有办法从他人口中得知一些消息的。柳君宁是太守唯一的千金，柳齐正的掌上明珠，她要有心打探消息，总会有人愿意透露一些给她的，虽然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内容，但柳君宁天生聪慧，从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中，也能大致理出柳州现在的处境了。
朝廷不会派兵支援柳州，柳州内剩下的粮草也撑不过一月……
困意来袭，柳君宁蜷着身子，握着匕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柳君宁本就睡得浅，一下就被惊醒了。她从床上起身，顾不及整理，直接就拿起挂在床头的那件厚实的狐裘，把它披在了身上。
此时天还没亮，雪也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柳君宁推开房门，见柳齐正身披轻甲，身后是身着戎装的曹都尉曹正和曹都尉的长子曹岩，一行人正欲出门。柳府离城门不远，出于方便，柳齐正便会和曹都尉以及其他的人在书房内议事，而曹正父子则暂住在柳府。
“爹爹，你们这是……” 柳君宁不安道。
柳齐正回头撇了一眼，就无视了柳君宁，径直朝大门走去。
是了，雪停了，辽军又要继续攻城了。
柳君宁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对柳齐正说道：“爹爹，带上我一起去！”不知为什么，柳君宁心中很是不安，她担心若她不和父亲一起去，这可能就是父女俩的最后一面。很多时候，女子的直觉就是这么毫无依据，却又让人不得不在意。
“胡闹！”柳齐正怒道，习惯性将手一挥，可今日穿的是军装，没有平日里的宽大衣袖，这拂袖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只是面上的气势却不减半分。
柳君宁还想反驳，柳齐正却厉声喝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哪容得你一个小女子在这儿任性胡来！回房里好生待着！”
柳君宁不服气地抿着嘴唇，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随后一脸不甘地回到了房内。
柳齐正的发妻，即柳君宁的生母，在生下柳君宁不久后便逝世，但他未曾再娶，对柳君宁更是极为疼爱的。而柳君宁虽天生病弱，但自小聪慧过人，涉猎广泛，博览群书，通晓圣贤之道，治国之理，若为男子，定能考取一个好功名。
一定要去城墙，柳君宁默念着。她从不认为女子比男子差多少，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无论男女，都应挺身而出，保卫家园。
柳君宁换上便装，将头发梳成男子的发髻。狐裘就不披了，太显眼，容易被发现。其实柳君宁是极畏寒的人，但此刻她满心焦虑，哪还顾得上冷还是不冷。
趁着家丁不注意，柳君宁悄悄溜出了柳府，直奔城墙。
士兵们大都认得柳君宁，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拦下她，最终便默许柳君宁偷偷上了城墙。
柳君宁悄悄上了城墙，她身形较小，又刻意乔装了一番，柳齐正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现她的。她躲在父亲身后不远处，见父亲一脸严肃地指挥着，城下传来敌军攻城的厮杀声……柳君宁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面，她不禁腿脚发软，手心直冒冷汗，害怕极了。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见到一个不熟悉的人在鬼鬼祟祟地不知偷看什么，曹岩厉声喝道。
柳君宁被这一声吓得差点跪倒在地，幸而扶着墙壁，才勉强站住。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面带尴尬地说道：“曹岩哥哥，是我……”
曹岩讶异道：“小宁？你怎么跑过来了？”随即面露难色，柳君宁当他是为自己的任性而烦扰。
“曹岩哥哥，我不会添乱的，真的，你就让我在这儿吧，我一个人在家不安心……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爹爹知道啊？拜托了……”柳君宁恳求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曹岩面色阴郁，顿了一下，道：“别添乱，保护好自己。”说完便离开了，算是默许了柳君宁的请求。
辽军在城门外大声劝降，辽军的首领喊道：“柳州早已被大梁抛弃，粮草也不够你们吃的了。这柳州早晚会被我攻破，何不早日投降！”
接着就是辽军士兵齐声大喊“降则不杀”，响声震天。
呸！若早日向你辽军投降，只怕柳州百姓死得更快！谁不知道辽军不仅贪得无厌，且嗜血残暴，杀降的事做过不止一次，不仅如此还屠城！死守还能有一线生还的机会！
柳君宁攥紧拳头，在心中暗骂着。
柳君宁能想到的事情，柳齐正又怎会想不到，这城门是不能开的。
可并非人人都有死守城门的决心，没有援军，没有粮草，被朝廷放弃的柳州，还有死守的必要吗？军心早已开始溃散。
军队中窃窃私语，谁也没敢说出想说的那句话。
“柳大人……”，终于，有人出声了。“开城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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