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1/2）
七月十六号上午，就在高明轩跟着其他参加集训的同学以及陪同老师一起坐上返回立州的高铁时，高晴也带着兴高采烈的小男孩下了飞机。
高铁上，张禹航跟高明轩相邻而坐，前者坐在靠近走道的座位上，耷拉着眼皮，怏怏地看着卡在椅桌槽内的平板。
张禹航打了个拖拉无比的哈欠，持续一周的集训让他极度疲惫。这一周来，吃不饱睡不香穿不好——食堂的饭菜难以下咽、床板硬得硌人、衣服还得自己洗，这对从未离过家的人来说，的确是个煎熬。
这不一坐上回去的车，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所有积压的疲惫一拥而上，他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张禹航抬眼扫了一眼自上车起就一直在睡觉的高明轩。即使在车厢内，而且是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高明轩也没有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飞速向后闪去，碧绿的颜色映在玻璃窗上，擦过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盯着熟睡的高明轩瞅了半天，张禹航眼中的好奇意味越发浓厚。
他想知道……能让高明轩这样寡淡冷漠的人费尽心思用尽全力去喜欢的人，那人该是什么样的？
前天的凌晨，当时张禹航准备再看会儿就直接睡觉了，毕竟第二天早上八点还有讲座。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从隔壁床榻上传来的窸窣声响，紧接着便是有人从床上爬下来落地的声音。
张禹航翻了个身看向床下，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黑影，定睛细看果然是高明轩，他打开自己的柜子，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干净的短袖，然后脱掉身上的背心换上。
张禹航感觉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大半夜换衣服做什么。就在高明轩把身上的宽松短裤也换成运动裤时，张禹航突然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果不其然，换完衣服后高明轩就开始翻找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身份证等证件。
在寂静中，张禹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室中回响：“……你要干嘛？”
高明轩停下了动作，循着声音看向声源处，随后抬脚走过去，低头望着手机屏幕光打在脸上显得阴森又油腻的张禹航，说道：“我出去一趟。”
“哦。”张禹航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我病了。”高明轩顿了顿，说。
于是张禹航立刻明白了估计高明轩明天一整天都不会回来了，他点了点头，目送高明轩离开。
第二天的白天高明轩果然都没有再出现，一直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那会儿张禹航正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放飞自我一展歌喉，唱到高潮时寝室的木门嘎吱一声从外推开，于是高明轩刚进门就看到了把卷成筒的试卷当话筒使的、单脚踩在板凳上，只穿着条裤衩的张禹航，与此同时催命歌声戛然而止。
“……”
张禹航咳了一声，忽略高明轩投来的诧异与好笑并存的视线，装模作样地走到自己桌子前坐下，余光瞥到高明轩把衣服脱了搭在椅子上，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
张禹航正准备回床上躺尸，视线一扫就突然发现有两张纸片从高明轩的运动裤口袋里掉了出来。他看向卫生间紧闭的门，确定里面的人暂时不会出来后才走过去。
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片，张禹航惊讶地发现这是两张车票。其中一张竟然是今天凌晨一点四十驶发的动车，到立州都凌晨五点多了，另外一张则是从立州返回省城的高铁票，晚上七点十五分的，八点四十到省城，高铁站离这所学校乘地铁比打车快，要不了半小时。
把这两张车票塞回高明轩的裤兜里，张禹航心中若有所思，转身抱着自己的电脑动作利索地爬上床。
十分钟后，高明轩洗完澡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头发也没擦干，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他站在书桌前看了会儿手机，像是在跟谁发消息，半晌手机放在下面充电，自己爬上床倒头就睡。
张禹航的视线绕过电脑，看向已经躺在床上面朝里睡去了的高明轩，心下确定了一件事情——
高明轩有恋人了，而且他这次深更半夜跑回立州就是为了见她。
想到这儿，张禹航又有点纠结了。到底啥样的女孩啥样的长相啥样的性格才能镇得住高明轩这位大爷？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还诡异地感觉不太和谐。
况且……他觉得高明轩似乎对女孩也没啥兴趣，之前吴佳佳追他的时候他竟然都无动于衷，那妹子可是学校里多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当然，高明轩对男人应该更没兴趣，倒是只有一班那个叫夏大阳的男生跟他关系顶好，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张禹航虽然神经确实大条了一点，但不是瞎子，也不是个傻逼，这几天来高明轩的种种表现都证实了一件事：他有对象。张禹航就敢那么肯定地说，如果高明轩没对象，他直播倒立食屎。
话是这么说，但张禹航就是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因为在他潜意识里能够比肩站在高明轩身边的人，思来想去就只有夏大阳一个人选，换成其他任何人，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会显得格外不搭，甚至是突兀。
不过说起来，高一年级的有些小女孩还开玩笑，说像高明轩这种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稀缺男神，可不能便宜了任何女生，所以我宁愿看他搞基，被一个男孩子拐跑也好过落到别的女孩手里。
等到一年后，那时的张禹航万般无奈地想：那些个小女孩啊……真是神预言家。
中午放学，夏大阳和张宸还有陆宇翔一起出的校门，刚走到学校门口时，一个小巧的身影就从一辆停在林荫道下的车里冲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夏大阳的大腿，声音甜甜地喊道：“大阳哥哥！我来接你放学啦——”
夏大阳被小男孩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稳住身形，弯下腰把高明哲抱起来。几个月不见，这小孩个子长高了一点，抱起来也重了些。
张宸对高明哲并不陌生，手机里头还有小男孩去年暑假留下的光辉□□，陆宇翔以前就听张宸提起过高明轩的这个表弟，因此也没有多少惊讶，只不过引来了过往学生的纷纷侧目。
抵达立州市高铁站时，高明轩没有跟其他人一同返回学校，而是拎着行李箱直接打车回了家。到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十一点刚过，高晴就牵着小男孩出现在了家门口。
小男孩见到高明轩特别激动，开了门后直往他身上扑，然后目光就开始四处搜寻，嘴里念叨着：“明轩哥哥，大阳哥哥呢？”
“他在上课。”高明轩半蹲下来，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那我们去接大阳哥哥放学吧！”高明哲兴奋地喊道。
高晴弯下腰，摸着男孩的脑袋说：“明哲，你先去自己玩会儿，妈妈有话要跟你明轩哥哥讲，过一会我们再一起去接大阳哥哥放学好吗？”
“好哒！”男孩用力地点头，自己乖乖脱掉鞋，光着脚丫子往楼上跑去。
小男孩跑走后，高晴轻车熟路地从玄关处的鞋柜中拿出一双拖鞋，换好后往客厅走去，并眼神示意高明轩跟上。
高明轩一言不发地在高晴旁边的窄沙发坐下，与漂亮的女人离了得有一米之远。
他自然知道高晴要说什么，虽然她从未点破过，但是这几个月来，在与之视频通话中，对方总是会提起夏大阳的情况，甚至还询问了夏大阳父母的为人，因此高明轩也立刻明白了高晴应该是知道了他与夏大阳的恋爱关系。虽然他从没有隐瞒这件事的意思，但也一直保持着如果不被人问起来，便不会主动说的态度。
见高明轩难得这副略有不安的模样，高晴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一家人的基因都好得出奇，男的俊美女的秀丽，一颦一笑都像极了画，从女人浅笑的脸庞上，甚至还可以隐约看出几分高明轩的影子。
“明轩，你坐近点。”高晴失笑道。
高明轩顿了顿，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在高晴身边坐下。
高晴转过脸，温和的视线在面前这张冷峻出众的俊脸上细细打量，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时间过得真快……”
“……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就只有这么点儿。”高晴这样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你又软又小，我当时吓坏了，就怕失手把你摔到地上。”
高明轩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晃眼都过去十几年了。”高晴的眼中浮出几分悲伤与内疚，“你爸爸……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替他辩解，我也没有奢求你原谅他的意思，尽管他是我从小最喜爱的二哥，但他就是做错了事，他亲手毁了这个家庭，毁了你母亲，也毁了你。所以他现在心理上承受的所有煎熬，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高明轩依旧面不改色，双眸如一潭秋后止水般沉寂，只是细看时却能发现那份幽深之中荡着几不可察的波纹。
高晴捏了捏鼻梁，声音既无奈又低落：“明轩，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虽然你从小话就不多，但你会笑、偶尔撒娇、爱吃甜食，会黏着我叫我姑姑。”
“作为你的家人，无论是我、你大叔，还是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然还有……你父亲，我们每个人都为你的转变而难过，觉得亏欠你太多太多。”高晴缓缓说道，随即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可你又倔强得可怕，不愿意接受我们任何人的关爱，宁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这里。这一点你真是像极了你母亲。”
“大阳是个好孩子，所以……”高晴突然止住了话语，而后继续说道，“只要你能高兴能幸福，我们所有人无条件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始终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明轩终于抬起头来，他慢慢勾起嘴角，眼中闪着耀人的神采：“如果曾经的所有失去都是为了那份得到，我觉得是值得的。”
高晴一时间怔住，她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年，目光和善温柔，像极了一位母亲看她自己的亲生孩子。
也在那一刻，女人深切地认识到，她眼中的明轩还是最初的模样，只不过现在他的笑容、他的撒娇、他的黏人，全都用在了那个叫做夏大阳的少年身上。
七月的最后一天是夏大阳的十七岁生日，也算是他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生日。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高考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早在七月中旬，徐元和徐遥就为夏大阳准备好了两份礼物，其中一份礼物意义非凡，可以说是徐遥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准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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