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斩朔风·胧胧(2/2)
“柯长随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叫做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呵了一声,细眉一挑,不惧抬头凑近男子,眼中遍是锋芒,“哦抱歉,我都忘了,柯长随没读过书,恐怕听不明白太过高深的句子。只不过我想,这来路不明总比下九流出身好吧?柯长随,关于你的出身长相的种种流言,我可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柳娘子,我就不信,莫非你一干二净不成?若你真的清清白白,又何必隐藏自己从何处而来呢?”
“我-干不干净清不清白,薛娘子都没有多问,你一个同我差不多的长随,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冒犯于我?还是说你与钱掌事的关系,已经能够代主家质疑我了?”
男子忽然笑了,阴柔眼角显露出狠戾:“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则——”
不等威胁出口,玲珑塔内有三人步出。正中男子鹤发蓝衣,看不出年龄几许,正是唐素生。他左右侧落后一步的男女皆面容清秀,除钱多宝与薛洛衣,再无他人。见柳娘子与柯长随立在门外道路正中,又靠的极近,唐素生便道:“二位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柳娘子与柯长随登时分开,退到大门两侧,一丝不苟地执礼道:“见过东家。”
二人分辩道:“让东家见笑了,我们不过见彼此衣着甚是相似,想要凑近看个明白。”
然他们二人衣着何止相似,简直是一匹布料出来的,唐素生指着二人,侧头对钱多宝与薛洛衣说:“我多年看惯式服,本以为已经乏味,怎想习以为常,来到此处后,竟还是觉得统一的衣着看着舒心。”
钱多宝与薛洛衣恭敬回道:“东家说的是。”
紧随话后,薛洛衣思维敏捷,当即轻声建议:“不若我吩咐布坊裁衣,让商会里的大家都换上一样的打扮?”
微笑着看了眼薛洛衣,唐素生回过头,负起一手往外走:“有这样的心思,不如把目光放长远点,放在要事、大事上。外域商人入关之事已因各种事情耽误许久,一拖再拖,无论如何,年后必须拿个章程出来。”
不掩对薛洛衣弄巧成拙的嘲笑,钱多宝双手拢袖,瞥了她一眼:“东家放心,我已令人张榜搜寻擅长外族语言之人,想来很快会有所获。”
“嗯,你们心里有数便可。这个月的灵仙玉露,记得呈来予我。”跨出门槛,唐素生抬手摆了摆,“行了,不必跟着我,都自去吧,若还有其他要事再向我报告。”
“是。”
止步目送唐素生离去,直到再看不见背影,钱多宝与薛洛衣才直起腰,冷冷看对方一眼。玲珑塔左右有守卫耳目,他们并未过多言语,带上自家随从,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去。
一路沉默着打聚星商会大门出,香车已在外恭候多时。驾车的惯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妇人,搬来小凳容薛洛衣与柳娘子上马车,便赶去她们常去的酒楼。车内尽是黛粉色的软垫软枕,窗侧悬挂风铃,香炉内焚着馨香,更有热着茶水的炭炉,布置颇为奢华。
两个女人分上下首安置好,柳娘子自暖炉上取下茶水,斟一杯奉予薛洛衣,然后扯了扯身上衣裳,忍不住道:“我还以为这件衣裳是薛娘子赏我的,没想到竟然是东家。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明知娘子与姓钱的不合,却偏让我与姓柯的穿一个式样的衣服,这不是膈应我们吗?”
“呵呵,统一……他是在敲打我们呢。”捧着茶,薛洛衣轻轻抿一口,低垂眼眸,“我们上回替商会将事情处理得太好,商会中支持我取代钱多宝的呼声渐高,这可不是东家想要看到的。”
柳娘子忿忿不平:“掌事一职本来就是能者居之,钱多宝平庸至极,若非有姓柯的诡计频出,还有几个他钱家的掌柜支持,根本德不配位。换掌事对东家百利而无一害,他为什么反而敲打我们?”
想了想,柳娘子凑近上首,低声说:“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现在起联络有意投靠我们的掌柜,等觅得适合的时机,一起‘请’东家将钱多宝换下来!”
被柳娘子天真的想法逗笑了,薛洛衣道:“柳姐姐,你来的日子不长,有些事情你还不了解。无关钱多宝德才能否配位,东家根本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请’得动、乃至于干涉分毫的。”
“莫非我们只能坐以待毙?”柳娘子将座旁方枕抱来,不知想到什么,泄愤地往软枕上捶两拳,“这种让人搓圆捏扁的感觉……实在可恶!”
“总会有办法的。”放下茶盏,薛洛衣神色复杂,片刻隐去。
香车载着二人,不时来到酒楼前。
二人落车入楼,雅间早已备好,坐下后席面菜肴一个接着一个呈上来,显然是安排好的。
柳娘子见状,好奇道:“今儿莫非是什么好日子,竟值得酒席庆祝?”
“哈哈,自然是好日子,柳姐姐莫非忘了,今日是你入商会满一个月。来,柳姐姐,小妹敬你一杯。”
说罢,薛洛衣挽袖,亲自取来酒杯,为柳娘子与自己各斟一杯酒,微笑着奉上。
柳娘子受宠若惊,连忙接过,与其对饮:“薛娘子言重了,当日是若不是你,我今日还没个着落,应当是我敬你一杯。”
酒是清酒,花香中带着淡淡的甜,并不醉人。
“哪里话,虽只有一个月,姐姐已助我良多,我心怀感激,特地设此酒席。”饮罢,薛洛衣自袖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推到柳娘子面前,看了眼她妆扮,说着,“我见柳姐姐时常戴着这套头面,妄自揣测姐姐自家中出来时并未携带太多物件。恰前儿吴掌柜那处送来一好物,我见着挺适合姐姐,姐姐看看,喜欢不喜欢?”
柳娘子打开锦盒看,里头是一只赤金牡丹钗子,钗顶镶嵌的东珠圆润不见一点瑕疵,比拇指指节还要大,价值连城。柳娘子连忙将锦盒合上,推回去:“这……这太贵重了,我……”
抬起纤纤五指将锦盒压住,薛洛衣摇摇头:“欸,姐姐切莫如此说。我做这商会副掌事,思考已有好些年,领悟到一个道理,柳姐姐可愿听取?”
“愿闻其详。”
薛洛衣道:“常言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可它们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是男子。女子经商不似男子,满口三十年河东只会遭人嘲笑,为了不让人轻视,这首饰打扮便成了我们的门面。我拿你当知心人,他日时常要你跟在我身边的,柳姐姐可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的错,没能想到这个方面,落了薛娘子的面子。既然如此,我便不推辞了。”柳娘子恍然大悟,歉意道,“唉,我当时确实没能从家中带出来太多东西。不过我时常戴着这一套首饰,除了它是我母亲的遗物,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哦?”
手掌在锦盒缎面上拂过,柳娘子徐徐道:“自我娘去后,我在家中便似不存在了,落得如同孤儿,一心与舅家相依为命。不久前,舅家急需钱财周转,我一咬牙,便将这一套首饰拿去当了二百金。”
因见柳娘子佩这副首饰次数太多,不必端详,薛洛衣都知此物价值远超二百金:“当铺从来做的都是低收高出的生意,柳姐姐糊涂。不过姐姐既然还戴着它们,想来是没有当成?”
“当成了,我拿着这买首饰的钱,全数给了舅家。”
“那?”
忍不住拨弄腕上手镯,柳娘子嘴角含笑:“未想有一好心人,分明素昧平生,却替我将它们赎了回来。”
“竟还有这等人?”再次斟酒对酌,薛洛衣眨眨眼,揶揄,“莫不是对柳姐姐相思已久?”
柳娘子连忙摆手:“薛娘子莫开玩笑,我与他差别之巨,连一点幻想都显荒诞。人家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我铭感于心,有朝一日必要报答于他,其他不敢多想。”
“好好好,柳姐姐说是便是,后来呢?”
“后来,我万不能想到,我舅舅一家在收下我的两百金后不久,在我明言我的婚事我自己做做主后,竟同意我那父亲胡言,将我嫁予一不识面貌之人。”嗤笑一声,余怒仍令她心口作痛,柳娘子自斟一杯饮罢,道,“我戴着这套首饰,便是要提醒自己从今以后须睁眼明目,带眼识人。”
“说得好。”轻轻拍掌,薛洛衣似也有所感慨,“如今这个世道,作为女人太苦了,就因为我是女人,便可以恣意轻视吗……我偏不信邪,哪怕手段不光彩,我终有一日要坐上掌事正位。”
柳娘子正色,作礼道:“薛娘子是有大毅力之人,我相信前路虽曲折,终能得偿所愿。”
抬手压了压,仿佛方才之话并非出于她口,薛洛衣平淡笑道:“好了好了,这一个月来我见柳姐姐似乎不习惯此地饭菜,瘦了许多。这是我特意吩咐这酒楼按照南方口味为柳姐姐准备的,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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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糖袋空啦,大家吃剧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