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彩狂埃·公子(1/2)
有贵客来,若立在马场迎客,实在轻慢失礼。在房爷与江爷的催促下,白爷吩咐马倌将马鞍重系回白马身上,并去搜寻先前白马驮着的行囊,以免被人私底下取走。
紧接着他们赶回待客堂,少时,在时逸马场下人的带领中,一人自远处走来,想是那传闻中的霹雳堂大公子。
房爷曾见过霹雳堂雷大当家,尤记其紫带深衣黄金履、举手投足自生万丈风豪。也见过雷大当家贴身护卫,各个面庞肃穆精蕴内敛、双眸生电令人生畏。于是对于这闻名未曾相见的霹雳堂大公子,便猜想为膀大腰圆不怒而威之辈。
江爷没有见过霹雳堂之人,只金州江湖大门派甚少,隐龙壁一事后,金州门派人人自危,霹雳堂几乎在口耳相传之中被妖魔化。关于霹雳堂大公子的猜想,等闲从眼若铜铃、到声如洪钟、到拳能碎石,以至于此刻哪怕来个三头六臂妖魔跃到眼前,江爷也不带半分惊讶。
忐忑等待中,却见一身量颇高的青年款款而来。
青年一席山水长衫,似终南巅一簇皑皑,帷笠纱幔垂至肩膀,如琼华玉树化生。他摘下帷笠,眉目冷峻,无需过多表情直直抬眸看来,自生压迫之感,令人不敢与之对目。
此等与想象截然不同的外貌,教房爷与江爷为之一怔,似乎此削瘦肩膀,稍嫌顶天立地?转念细想,刀枪火戈中一株芝兰是何等赏心悦目,他们隐隐又十分释然了。
只是……不知何故,分明为美,领其过来的马场下人神色惊惶,似是见着了恶鬼。
白爷偏居安洛一代,不曾与霹雳堂打过交道,自诩是有头有脸的人,加上不为外人道的小爱好,多少对江湖中人有些轻视。他没有两个同伴心中那样多感慨,稍稍拱手,径直开口:“敢问足下贵姓?”
房爷与江爷几乎要为这掉渣朽木绝倒,对视一眼,自座位中起,一前一后搓着手迎向青年,异口同声道:“可是霹雳堂大公子临面?久仰久仰!”
其实白爷态度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十分之客气。毕竟眼前人的身份尚未确定,霹雳堂是南方势力他与之不熟,其势力范围覆盖不到北方。又隔行如隔山,霹雳堂所经营事物跟马行毫不沾边,即便打压,也无处施力。
青年不解房爷与江爷如何知晓自己身份,望他们二人领着各自手下凑来,瞧一眼,慢条斯理回道:“免贵,晚辈雷越,见过几位叔伯。”
房、江二人赶忙摆手称不敢当。
“大公子太客气了,不过虚长些年岁,哪里敢称前辈?大公子只管喊我老房就好。”
“是是,大公子也可喊我老江——唉哟,瞧我这记性,怎与雷大当家的撞了名讳?我家中排行第五,大公子唤我老五便可啦!”
二人之恭维谦卑,着实令人惊掉眼球。现在若放一个不知始末的外人入来,如何能够想到他们二人是一州强商?怕只以为是什么溜须拍马的阿谀之辈,没脸没皮的,要狠狠啐个几口。
偏房爷与江爷还嫌不够,对自己手下招手。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大公子搬张椅子过来?没见这马场恁个大,大公子走过来,腿脚不辛苦吗?”
“酒水呢?怎么连待客的酒水都没有?哎呀这酒都凉了,大冷天的你是要让大公子喝冷酒吗,你居心叵测!”
于是他们手下,两人搬来椅子放置于青年身后,再两人捧来温好的酒与季果,恨不得手持翣,臂扬纛,身挂鼓,口奏茄,要亲自扬红绸作舞,高唱霹雳堂大公子巡行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青年面色依然冷清。
他这般年纪的人,沉稳持重的有,会称不敢当,婉拒恭维,与人相近。仗家世嚣张的有,把眉梢眼里傲慢露出,欣然接受讨好。阴沉以世为敌的也有,眸色沉沉相望,既不拒绝,也不接受。
可青年只是撩开蔽膝落坐,抬手轻推酒杯,道一声:“不饮酒。”
让人无从琢磨他究竟是哪种性子,更蒙一层阴影。
堂下青年为左右簇拥,堂上主人冷冷清清,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谁是主,谁是客。
白爷脸色有些难看,但他抬手止住熊勇欲为他出言辩明主客之举,因为心有忌惮,便维持住客气:“鄙人姓白,不知雷公子此番过来,是为了什么?”
青年道:“原是过路贵地,怎料坐骑失窃,听闻白叔伯是此地掌事人,必知我那坐骑下落,只好冒然打扰。”
虽然是事实,可十商九狡,谁人手里一尘不染、使的银子不沾血腥?私底下的事情,又如何可以翻到明面上来讲?恨这青年没一点规矩,白爷心中恶感又胜一筹,如何会承认:“雷公子此言差矣!我白某人是正经生意人,受本地百姓信任,忝为掌事而已!怎么到了雷公子嘴里,我却成了地方恶霸,掠夺他人财物了?”
青年说:“白叔伯教训的是,晚辈妄言了。”
如斯恭顺态度,令在场人,尤其是房爷与江爷暗暗吃惊,心中大奇:怎这般好说话的?莫非是自己等人想差了,其实霹雳堂大公子并非吃人恶鬼,不是因坐骑被盗前来找茬……而是怀着温良仁厚之心,愿意与人为善,单纯来讨回马匹的?
普天之下,总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同样从青年态度中猜测眼前人是抱着息事宁人态度过来,白爷心中立即生出轻视,遥遥拿手点了点青年,然后转头看身侧熊勇,一侧嘴角上勾。
就在此时,青年忽道:“可我是亲耳听人如此说的。”
脸上还挂着嘲笑,白爷问:“哪个人?”
“您的手下。”
“哪个手下?”
“您时逸马行的三十二名手下。”
白爷不信,皱眉:“胡说八道!何人不知我素为人厚道,手下无不信我服我,怎会道出这等荒谬之言!”
青年蓦地轻笑。
“我也是不信,所以,我替白叔伯将这些乱说话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众人未来得及惊骇,立在一旁、领青年过来的下人噗通跪地,对白爷颤声说:“白爷!他骑来的马,正是咱们此季的镇店之马夜煞!夜煞颈间还挂着咱们店里看护——蒲哥掌的钥匙!”
既是镇店,千金也不卖,只相与权贵。既是看护,钥匙在手,除非身死不会交付他人。
想通关节,霎时间,脸上带轻蔑的,眼里带疑惑的,通通如封身冰川,凝固成一片。沉寂之中,连穿堂风都畏惧,停滞不前。
整个待客堂仿佛只有青年一人是活的,他换了个坐的姿态,将双手搭上座椅扶手,指尖在浮雕上轻敲。他的手指修长又干净,身上绘山水的衣衫清雅又干净,扎起的乌黑长发柔顺又干净——他是如此干干净净的一人,眼睛再尖再挑剔的,都无法从他身上发现一点屠了三十二人的血腥。
“好!”
一声叫好打破寂静,江爷用力鼓掌,脸上堆满笑意:“如此背主嚼舌根之奴,成日好事不干捏造主人家流言,杀的好!该杀!”
江爷的叫好声惊醒房爷,生怕落入下风,房爷也大声称赞:“大、大公子高义!我手下里若有这等家奴,也是打死了算数的,死在大公子手上,是他们三生有幸!”
你一句我一句的,将肆无忌惮的迁怒说成了行侠仗义。
唯有白爷与熊勇脸色铁青,他们终究是意识到眼前人并非善茬,忍住怒火,说:“雷公子因为一匹马便草菅人命,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思自己不也是贪图白马埃帕,让手下将某个苗人关押起来,预备慢害其性命?
“白叔伯息怒,是晚辈一时冲动的错,万莫怪罪。”
轻描淡写承认自己举止过分,青年淡然的面容与平静的言语,于在场众人眼中,已化身最纯粹的恶:“一匹马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一怪这马是我义父之赐,他日问起怎生不见了,我哪里敢欺瞒他老人家,唯有好实话实说。他老人家又时常溺爱,若知白叔伯怠慢,定要勃然大怒。我思忖此地多少也算个商贸胜所,遭火烤得一片荒芜实在难看,只能自己动手了……哦,白叔伯既是受本地百姓错爱忝为掌事,想来也能为本地百姓生计着想,不介怀稍稍委屈自己罢?”
被这番明里暗里威胁加讽刺的话气到嘴唇发抖,白爷指着青年:“实在是欺人——”
“太甚”没能说出,一阵阵喧闹自外头传来,似是某处生乱,且这乱声越发向此处靠近。诠释了什么叫做:平生多作害命恶事,时候到来报不单行。
青年亦听闻外头动静,但他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形,头也不回,继续道:“二怪我有友人,不识此间规矩,不知白叔伯管束下盛行的女娼男盗,想来要给白叔伯添麻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