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命非我·知交(1/2)
虽说是领近村庄,到底相隔两个山头,过去近一个时辰,李七叔才领来老药农。
老药农并非空手而来,在听得李七叔描述后,花了些时间往驴车上搬了一坛跌打酒,以及些生大黄、胡柴、透骨草之类治跌打的药草。入了屋,他先吩咐将药草熬成熏洗,再让李修芹寻出家中剪子,将李亦伤处浸血的衣物剪开撕落,仔细瞧过伤处。
李亦双臂遭棍棒打断,故此流血不多,多是青紫肿胀。老药农看罢片刻,动手摸了摸骨况,心中有了定论,摇头道:“下手的人凶得很,就算能够接起来不废掉,恐怕往后拿碗筷还成,重物是碰不得了。”
李亦的学徒孙杉在一旁着急:“这可怎么办?咱当木匠的就是靠手吃饭,师父这……大夫,您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快别喊我大夫,我不过是个药农,跟人家正经大夫没法比,也就会看一点跌打。”老药农说着,摸了摸脸上稀疏的须发,叹气,“老实同你们说,我看这情况,你们就是找镇上大夫来,担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摸着他这手臂骨,是遭打断成了好几节,能够接起来、能够动弹,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老药农又说:“你们快下决定吧,治还是不治?这前后已经耽误了好些时候,再不治,恐怕这手就要废了。”
李七叔毕竟不是李亦家人,没法拿主意,瞧了眼仍惊厥未醒的杨秋兰,看向李修芹。
背过身去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李修芹转回来,眼圈泛红,略带哽咽道:“治!”
直至夕阳西下,李七叔才将老药农送回去,并且垫付了药资。
夜幕降临,各家忙秋收的人都打田里回来,炊烟升腾,整个金川村被饭菜香飘遍。孙杉不是金川村人,家中尚有父母幼妹,但是师父陡遭灾祸,他担负起了照顾师父家人的责任,去烧灶做饭。李修芹则守在父母床前,不时到药炉前看看火,神思不属魂不守舍。
唐申婉拒晚饭邀请,安抚过白马,提上换洗衣物,出门询罢村人山涧所在,孤身前往。
因知村乡不似镇上讲究,屋中无有地漏更无盥洗室一说,若要洗漱,多是端个盆子自缸里取水,于院中便洗去。唐申不习惯如此,又路上行了数日风尘仆仆,便赶在晚饭前无人,速寻水源清理。
村人所指山涧距离村子并不远,山中天色更为阴暗,但对于能够夜中视物之人而言并无妨,且能遮掩身影。唐申确认罢四下无人,挑了一处水流稍缓处,除开衣物迈进去。
出门在外,本不该过多讲究,简单整理洗去灰尘便可。只离去前雷玊玫送来了些用物,因为轻便又无标识故而携带着,唐申此刻便取出一丸来,碾碎在掌心,合水调成浆,清洗身上以及一头长发。也不知那澡豆儿是采什么料,搓洗生出许多沫来,原想着速战速决的唐申猝不及防,只好舀水仔细洗去泡沫。
好容易彻底洗净,听得身后有细微动静,几片半青不黄的落叶飘落水中,随后月下一道纤长阴影映在水面,唐申微一侧头。
他身后水岸两株枯木间,片刻前分明什么也没有,如今却站了一名玄衣女子。
玄衣女子高束着长发,发尾与衣摆在夜风下飘动,眼睫一眨,唤道:“唐申。”
唐申沉默片刻,问:“唐末嫣……你怎会在此。”
十日前,唐末嫣接到无忌药房传递而来唐申入蜀的行踪,便动身出发,暗中跟随唐申至今,已有七日。数月未见,唐申的言语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显然仍旧未放下之前的争端,对之耿耿于怀。唐末嫣也几番向堡主求情,可惜不见成效,思及堡主那与唐申同样冷漠的口吻,她一时心中复杂难言,上前一步,关切道:“我来寻你,看看你如何。”
“看我作什么。”
看着山涧里的人影,唐末嫣忍不住又往前一步,总觉得不过些许时日不见,打小一起的伙伴瘦了许多。想想也是,分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因为两党之争、因为副堡主的脸面不得不认下,这口气憋在心里,怎能不气瘦?据从墨家机关城搬东西归来的弟子们说,前些时候还在机关城中见到唐申,亦是一副形容憔悴、心如死灰的模样,就连相助唐末徽收拾残局的功都不欲领,自己走了。唐末嫣温声说:“我来看你过得如何……”
唐申却说:“别过来。”
唐末嫣叹了口气:“唐申,我知你心里有气,可是你现在这样,情况也不会好转,况且堡里眼下也是乱纷纷的……你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方法,总能够解决眼前困境的。”
话罢,唐末嫣瞧见唐申半侧的脸上露出些许纠结为难,感觉自己真诚话语触动了伙伴的心,精神一振,趁热打铁道:“你转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随后她听唐申颇是无奈道:“不……你说的我都知道,我问的是……我在洗漱,你为何要过来。涧水甚冷,你能否转过身去,容我起身换上衣服,再与我谈。”
太过沉溺思绪没有留神场合,唐末嫣一怔,这才忆起眼下是什么状况,顿时脸涨得通红,赶忙扭过身去快步往林子里走,避到树后,结结巴巴道:“哦……哦!对不起我没留意!我这就退避!”
等了片刻,直到唐申整理好衣着过来,唐末嫣还是尴尬到无地自容。她眼神乱飘不敢看唐申面容,一再道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发誓!”
江湖人没有那般讲究男女大防,况且他是个男人,唐申并未太过在意:“……无事。”
一手提着换下的脏衣,一手挽着长发拧干,唐申这才留意到唐末嫣手里提着一坛酒以及一件油纸包着的食物,他嗅了嗅,应当是熏鸭,问:“哪里来的?”
“镇上买的,路过闻到挺香的。”对发小兼搭档毫无防备之心,唐末嫣如实回答,“下午见你呆在屋里哪儿没去,想那家颇是贫困,吃食当也寡淡,便去镇上买了些。”
“你跟踪我。”
“我跟着你第一**不是便知道了吗?”
“好吧……是哪种熏鸭?”
“是樟茶鸭,我拿到便飞快赶回来,发现你不在,找了圈,现在怕是已经凉了,希望味道不会变太多。”
几句毫无意义的对话下来,数月不见的生疏,以及暗自胡思乱想的担忧通通烟消云散。唐末嫣脸上热度慢慢降下来,她拍了拍自己脸颊,再扬起手里酒与熏鸭:“走吧,我过来时瞧到前面有处好地方,去那儿吃。”
唐申无有异议。
两人一前一后,逆着山涧往上。
越往上,地形变得陡峭,山涧逐渐由平稳变得湍急,一层层山岩岔出,将水流分割成一簇簇小瀑布。唐末嫣抬指往上头一指,只见山涧一侧岩壁上有一株斜长着、红透了的老枫木。树长在数丈高处,岩壁几近垂直,却难不倒轻功绝佳的二人,他们提气踏着山岩突起处几个跳跃,落到枫木上坐下。
唐末嫣摸出小刀割开捆着油纸包的草绳,将熏得泛红的鸭子卸作数块,纸包包了两层,熏鸭底下还压着两只赠的实面饼子,略微泛着黄。随后她再掀开酒坛封口,先自个灌一口,然后对唐申举了举。
酒坛不大,双手可捧住,酒气自坛口飘逸出来,香味醇厚,当是黄酒一类,并不醉人。然而除非特殊情况,唐申并不饮酒,他对唐末嫣摇了摇头,举手折下几根木枝作条箸,分予唐末嫣一对,取过一只饼,与她分食熏鸭。
不管这熏鸭出自镇上哪个食肆,颜色好看是好看,里头却不甚入味。许是凉了的缘故,不如热时皮软松酥,饼子亦有些难嚼,只能算凑合。
天早已全黑了,两人坐在树上,自此地势高处朝下看,能将不远处金川村全貌收入眼中。
当是过了饭点,有人举火往山涧处来,许是几家汉子约了一同戏水,毕竟乡间无甚消遣,约了一同洗漱也算一种玩乐。那几处火光本是分着来,至山口汇到一处,弦月下成了秋日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山影树影中跳跃。
二人谁也未有言语。
唐末嫣人后素来喜欢咬骨头,在唐申面前不顾及什么,待熏鸭上大肉吃光,弃了木枝转而上手,抓着翅尖嚼起来。她瞧唐申那侧的鸭翅尚未动,直接横刀夺去,一口酒一口肉,还故意冲人眨了眨眼。
唐申随她去,将夹来的鸭肉裹入饼中慢慢吃,同时开口:“你知道了?”
“你说你家中之事?”唐末嫣咽下嘴里东西,笑了笑,“堡主说你并非是门里前辈流落在外的血脉,我初闻确实惊了一跳……探得你让外门去查生身父母消息,又曾瞒着我递信,有段时间我也确实想不明白。可是仔细想想,如何投胎又非我们能选的,你留意你生身父母消息,多年后想要看望他们,我亦能理解,人之常情罢了。”
唐申仍旧记得前世唐末嫣倒戈相向的模样,他并不怪她,但也不尽相信她:“你当真不在意?”
“我在意什么?”愣了愣,唐末嫣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手里酒坛,侧过身去看唐申,“唐申,你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因生身父母不是唐家人,才惹恼堡主执意要往外门去的吧?”
透过唐末嫣神色,唐申隐约猜到她心中怕是在设想自己种种举止是源于自卑,便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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