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下(2/2)
不知是哪一句话,说到了慵懒卧在椅子中的青年心里。他嘴角所挂着的浅薄笑意在这满地桌椅倾倒杯盆破裂之间,如秋岚打了个旋,从未出现过般地散去。
“我也不想去争。我这义父啊……对我确实是好。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我也不敢。我怎么敢认为我在义父心里的地位,会比生长在这一门墙之内的人高?”青年说着,鸦色眼眸转动,轻轻扫入徐笙视线,“这一点,你莫非不清楚吗?”
是的,徐笙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他能感觉到大公子处于与他相似的境地,他们二人都有出人头地的相同目标,他才会如此毅然投靠。但……赞同的同时,那不能说出的不认可亦在心头萦绕不去。
因为终究是不同的,雷元江对待大公子的态度,完全与对待他们这些护卫的态度,不同。徐笙知道,如果他敢将心中心思吐露半分,雷元江或会一笑而过,他却落不了任何好下场。可若同样的话从大公子的嘴里说出来……盛世融对于大公子的不喜,并非没有源头。
强制自己不再去思索这些令人难忍嫉妒的事实,徐笙知道大公子这话他接不得,故转而道:“大公子言过了……说起来,在下甚是佩服大公子能够猜出是那位出手。毕竟那位在府里素是与世无争,事情一发,大家多半会想在姑奶身上,毕竟大公子前不久才落了郑元琪的面子,姑奶又向来是个不问好坏护短的脾气,我听小秋雨说她还曾遣人试探公子……再加上她还有不小的野心,一见家主对你这样重视,怕是一时心中的气顺不过来,也并不叫人意外。”
“你这么说,对也不对。”青年以手指敲了敲椅臂,“常闻传言说雷姑奶与郑表叔恐有二心,可一笔如何也写不出二个雷字,便是有心思,也是为我雷家的心思。我并不恼她那日试探我的作为,毕竟我于此地而言,尤是个浑然陌生之人。反倒是那些不来刺探的,更为可疑不是吗?”
徐笙有些回过味来:“大公子这么一说……确实,那位那儿从没流露出半分微词,而若论‘地位’二字,受到影响的不但是郑元琪,还有我们的小公子。那位若非真是大度,那就是极为可疑。”
青年又道:“再者,你们口中传言,若没人助长,无人隐瞒,莫非真的瞒得住雷姑母而不叫她雷霆大发?你们也罢,姑奶也好,怕是被人当了枪。”
徐笙双眼微微一眯,迟疑片刻,又请教:“即便如此,似乎也不足以将怀疑目标就此定在那位身上?大公子又是如何刺探出,那位的计划?”
“我又不是仙人,哪里知道那位的计划。”青年沉下眼,拉开袖子,审视臂上伤痕,“我就没想到,那位会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若问我如何确认动手的是那位,倒也简单。我问你,你与季成泺交情如何?”
“不如何。”徐笙如实回答,“他近来才从莫使身旁调来,近期又都在养伤,也和大家没什么来往。再者,他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先前也看不出什么突出能力……老实说,似他那样的雏儿,与我等都不太合得来,无非是看在莫使的面子上,面子上客气客气。大公子为何忽有此问,莫非……”
“不急。我且再问你。”青年微微摆了摆手,“莫左使,应不时常将身侧之人调到义父身旁罢?”
“这倒是。”徐笙压倒声音道,“除了公输先生那里以及各个小头目与统领,大部分教众都在左使手下接受过调教。霹雳堂之中,左使可谓是一呼百应,所以近卫这一处,他是不干预的。季成泺那回,我猜想是莫左使担忧家主状况,不得不出此策。”
“在下对家有传承的莫左使自然是敬佩的,季成泺也必然是有特殊之处才会被左使指派,但是他在先前一行毫无建树还拖累别人也是不争的事实,”尽管尽力掩饰,心中轻视仍然从口中话语中透露出来,徐笙又道,“莫非是那小子?”
“是,也不是。”青年说着,忽而发笑,“那位怕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平日我随义父行走,左右都是义父的人,而所谓美人计,对我亦无用武之地。便是你们之中,与我稍有联系的,无非就季成泺一人。那位想要摆脱自身嫌疑,悄无声息地出手,可能性非常之低。”
徐笙道:“可那位还是出手了。”
“若不引其出手,又哪里来我们的机会?那位把住季成泺有一位兄长与她门下侍女结亲此命门,一利诱,二胁迫,自觉掌控股掌。却不知,近卫中所有人的来历,义父早已一一道与我听,我莫非猜不出其中的利害?”青年的目光故意掠过徐笙,瞅得人背心一凉,继而道,“季成泺并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他语焉不详问我生辰,能不叫我怀疑?”
“所以大公子那日才叫我盯住与季成泺,偷换了他与别人通消息的字条?而那位打听的……是你的生辰,为使那厌胜之术?”
一瞬间,大公子先前交付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任务,以及昨夜突发的种种,顿时清清楚楚。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后,徐笙心中蓦地冒出一个想法——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公子的多疑,与家主简直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在徐笙心底翻腾而起:“但是,既然您换了季成泺字条上的内容,为什么您、还会中术?”
“因为我根本没有改变字条中的内容。我的目的,原本便为逼那位出手,之所以令你去换,只是为了试试你是否真心来投,如此罢了。如果你偷看了上面的内容,以你的聪明,也不会有这么多疑问。”
青年并没有看向徐笙,但他心里,油然而生被洞察的战栗。忍不住握紧冰凉的手心,徐笙再度沉默片刻,轻声问:“如果那位此次并没有中计,大公子打算如何做?”
“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青年没有一丝忧心模样,双臂一抱,换了个坐姿,“寒衣节将近,等不及,也等不了。我不知那位用的是厌胜,到底也无妨,终归运气在我这一处,谁又想到她动手那夜,罗谷雨竟恰好归来。”
含着自己也没能察觉的恭敬,徐笙对青年垂下头颅,道:“据说这位罗小哥似乎懂得如何破解厌胜之术?”
“如无意外,接下来你要配合他。”青年颔首,“我听说南疆之地,巫蛊二术常有冲突,他作为苗疆中人,或有玄妙之法。若实在不成,你留意那位门内人员变动如何?”
徐笙答道:“那位门下,在下作为外男不敢多探。但那位最近确实是提拔了与少公子年纪相仿的数位家生子在侧教养,听说是为作为书童,您觉得……?”
“两日内如若不成,我也没时间耗下去。你不妨将罗谷雨引向那些少年人,其中定有蹊跷。”或是手上伤口作痛,青年再次摸了摸手臂,眉梢一挑,某种闪过厉芒,很快又柔和下来,“事成以后,我不会亏待于你。余岳的位置,终会轮到你坐。”
原先心中的寒意,俱被这句承诺冲散,现下徐笙心中只有几乎掩盖不住的兴奋,深深对青年弯下腰:“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