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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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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元江点点头,正要回答,见徐笙带着罗谷雨过来,立刻放下手支起身来,有心想要说什么。可看着罗谷雨模样,双唇泛白,眼下青黑,身上衣物脏乱带土,又仿佛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后悔无以言表,就在雷元江思索该如何表达歉意并请求罗谷雨施以援手之时,罗谷雨仅仅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要同他言语的打算,直接转身来到床边。在雷元江目光示意下,徐笙紧随罗谷雨身后,低声解释:“就在片刻前,大公子人动手挠伤自身,可怪异之处就在,在此期间,他根本没有醒来。”

罗谷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徐笙察言观色,迅速侧头与雷元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默默在腹中打好委婉询问的草稿,再回首,竟见床上人直直坐了起来。

毫无征兆,将屋中四人吓的心头猛地一震——尤其是徐笙。

何曾见过淡然端正的大公子这般模样?

青年头颅低垂,肩背微弯,被卷起的衣袖下,尽管遍布斑驳红褐痕迹,仍然不掩修长漂亮形状的双手垂在两侧,手指摊开,毫无生气。

乌发从他双肩垂落身前,露出半截后颈,仿佛引颈待戮的鹤,那头黑发则如一条条黑色的绞索,蜿蜒于凌乱的枣色锦被上。他的下半张脸被头发遮挡,浅淡的眉色被阴影彻底掩去,微余紧闭的双眼显露出来。等待着谁将之唤醒。

知道现下不合时宜,无法遏制的,徐笙想起以前在江东活动时听到的一个有凭有据的传闻。

传闻说,江东某个金姓富豪,家财万贯又好女色,偏偏早年未发迹时娶了一个家中有财的、又干瘦又丑陋还患有阴阳脸的妻子。妻子面貌丑恶不说,还喜爱吃指甲,总把手塞在嘴里咀嚼,十根手指没有哪个是有指甲的。富豪行商有得财后,四处搜罗貌美女子买入府来作小妾,将家中那位弃之不顾。某一日,他于山寺后的农院里讨水喝时见一倾国倾城的女子,从此爱慕难舍,日日前往,要天上的星星绝对不给月亮。只是这美人有点脾气,过了三个月,只给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儿,仍旧不愿从了富豪,且每每过了三更就要赶人。富豪心想,莫非这小妮儿还有旁的姘头不成?于是一日,他假装离去,实则藏在美人的衣柜里头,暗中窥探。只看那美人估摸着他该走远,便背对着衣柜在卧室中宽衣解带起来。不等富豪心中激动,美人脖子忽地歪到后背,手足俱软,竟如衣服被人脱去一般,跐溜一下,内红外白,整块皮囊同抹布一般瘫落于地。而从美人皮囊里走出来的,是他面目可憎的妻子。

谁也不知道在秀美皮囊下真正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子里清空,徐笙振作精神眨了眨眼,眼睛睁开时,猝不及防撞进两只泛红的眼眸。

维持着低垂脑袋的姿势,唐申扭过了头,双眼终于睁了开来,却是说不出的阴冷,透过几缕垂落的发丝,瞪着屋中四人。

寂静之中,有人吞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雷元江微弱的喃呢随之幽幽起落:“……越儿?”

唐申又将头扭了回去,愣愣看着前方。他摆在床铺上的手,不自然地抽搐着,一阵接着一阵。

“大公子?”

担心大公子又会像之前一样像犯了癔症似的伤害自己,徐笙箭步上前,想要拽住唐申手腕。

在手指即将碰到唐申手背前一刻,他的另一只手被谷雨重重握住,有力而温暖,使劲往后拽。徐笙被拽的身形不稳向后倒去,但是喉咙蓦地一紧,眼前一只白生生的手直直举起来,捏住他的脖子,生生将他拉回原处。力道不大,他却像瞬间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喘不过气,只这么两息,耳朵里就嗡嗡地响。

“小心!”

罗谷雨的喊声从徐笙身后传来,但是已经太迟了,低哑的嘶吼将罗谷雨的警告淹没。罗谷雨抓住他的手徒劳地带下一截布料,他被脖子上那股力道掀倒,身不由己地冲向前,摔在床上。“咣当”一声,木架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巨响,连原本被面上散落的棉絮都被震了起来。

隔着层被褥,鼻子磕在床板上,酸甜苦辣咸席卷而来。徐笙撑着床板使劲将脸从锦被里拯救出来,转头看到大公子半****,扣住他脖子的手,稳如泰山。晕眩感迫使他挥起一掌劈向对方颈侧,偏偏手刀落下之际,雷元江的嘱咐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几乎震耳欲聋。这一迟疑,唐申抬手一扯,小指粗的绳索崩裂,挂在床头黄铜帐钩落入其手掌之中,狠狠朝他眼珠子扎来!

帐钩尖端在徐笙的凝视下由小变大,戳在他眼皮上,偏偏,没有再进一厘。

鼻尖冷汗迅速成型,滚滚而落。

唐申腰上,一双带着银镯的手臂将其牢牢困住。

抱着唐申,罗谷雨抬脚踩着床沿,用力一蹬,唐申五指堪堪在徐笙肩颈上留下伤痕,便同罗谷雨一并摔到地上,压倒屏风。

即便看上去削瘦,以唐申的个子怎么说也还是有百来三十多斤,罗谷雨的伤尚未好,遭这重重一压,当即觉得半个身子疼的发麻,也没了压制别人的力气。唐申往旁侧一滚,支起身后举起手中铜器尖端对准身边的人就刺,可手方抬起尚未落,他的脸猛地扭向公孙弘所在方向,在烛火下泛着怪异红光的眼眸微微一眯,接着飞身而起,倒挂在头顶房梁。

“咄咄咄。”

细微的轻响过后,唐申原本所在位置的地面上,三根长针刺入织毯。

徐笙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翻身从床上跳下,将罗谷雨扶到一旁,低声问:“你没事吧?”

罗谷雨按着心口,喘着气,正要用力摇头,公孙弘的声音从旁传来:“观你脸色,怕是伤及心脉,不要妄动为好。”

公孙弘自袖中抽出白玉判官笔,信步闲庭往前走两步,眼睛盯着唐申,嘴里道:“看样子,今夜很难安宁。那位护卫,我这里有四根上了麻药的针,且随我将你家大公子制住,再谈如何救治。”

“好。”

徐笙扶着罗谷雨往墙边一坐,手下意识要取腰间刀,但想了想,还是空手上前,与公孙弘呈犄角之势,围住唐申。

“方才一观,雷公子手上功夫不错,似乎擅长抓拿。”公孙弘快速说道,“我一届大夫,与他近身搏斗占不了好,你且去将他缠住,我以银针佐以判官笔点他穴道。”

“没问题!”

见徐笙上道,公孙弘颔首展袖,挥出数根银针将唐申从房梁上逼下来。在唐申落地的刹那,徐笙矮身就是一记贴地飞铲,眼看大公子就在眼前,两手一伸就能抱住,唐申神色森森地瞥了他一眼,手在他脑门一按,拧身就飘到了他身后,落回了木架床前不远。又两根长针在徐笙头顶飞过,紧追唐申而去,唐申把手一扬,尽数卷入袖中,甩在地上。

脑门被按险些把后脑给磕地上,徐笙转过身来,不留喘息的时间,再次逼到唐申身前,双掌齐出,抓向唐申双肩。他不知道大公子身手究竟到了哪种地步,不敢用十足气力,以免真的将其打坏,故而只以缠之一字为主。他双手尚未碰到唐申,对面一脚当胸踹来,他手一压打算将之擒住。奈何对方仅仅是虚招,脚尖一转错入他马步之间,矮身贴肩靠来,手肘横打他颈侧。

徐笙改臂将唐申的手肘挡下,另一只手就要按上唐申肩膀的同时却觉不对,连忙下移,恰好挡住当胸一爪,双膝一曲,要把唐申的腿锁住。察觉失利,唐申拿向徐笙胸骨的手转而扣住他的腕肘关节,脚一收再往徐笙膝上一踩,力道迅猛往后退去。唐申的拇指在徐笙小臂手太阴肺经处拉出一道血线,徐笙当下失了劲道,胳膊身不由己遭揪了出去。

这一下要是拉结实了,手准得脱臼不可!

徐笙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唐申的脚步上前,活动自如的手快速出拳,决意以快打慢,将被制住的胳膊拯救出来。徐笙是标准的南人,出拳出掌短促迅速,变化多端。本以唐申身高来看就算不是北人也相差不远,此刻对阵,却出乎徐笙意料地不遑多让。徐笙每一记攻击对方都能接下,短短三步,两人对手不下十招。正打的不可开交,蓦地见唐申身子一偏,徐笙心有感应,迅速把头一低,细微风声滑过徐笙后脑,从唐申颈侧飞过,钉在织锦帐中。是一根尾巴带青的长针。

低头时,徐笙看到公孙弘朝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徐笙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冲身往前,打算将大公子拦腰抱住撞进床帏里,好将其控制住。唐申抬手抓住木架床上方的横梁,轻而易举躲开徐笙这一冲,落到徐笙身后。唐申手里仍然抓着徐笙的手臂,落地时一个过肩摔将其掼到地上。百八十斤的汉子摔在地上,柚木细细铺就的地板仿佛都被压出一道人型轮廓。然而这点胸闷气短的疼痛对徐笙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反倒是唐申的动作迟钝了片刻,徐笙手一支就抬起上半身,抓住唐申脚踝。

没有想到,唐申下盘出乎意料的稳,徐笙感觉自己抓的仿佛是屋中顶梁柱,下一刻,又似抓一条滑不溜丢的黄鳝,明明都到手了,却给溜走了。

飞针出袭,一直追着唐申衣袂。它们穿透帘帐子间的细缝,打的一角残余的铜勾摇晃不已,又争先恐后钻入墙中,将角落里的粉彩花瓶点出窟窿,花瓶里的水涓涓流出,将唐申逼的在屋中飞蹿。为防被波及,徐笙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仰头看,心生高山仰止之情,感觉公孙大夫这手针法与唐门的飞针恐不相上下,而大公子的轻功也是快的不沾人间烟火。

可就算是个大夫,银针总有用完的时候。公孙弘首次遇到这般难缠的敌人,在摸到针囊空空如也的一瞬间,下意识低头查看,对敌经验不足的弊端,展露无余。飞针攻势停下来的那一刻,唐申双脚在柱子上一蹬,拧身摆腿朝公孙弘劈去!徐笙倒是留意到状况,翻身就往公孙弘那儿冲,但唐申身手比他何止快一筹,这十个飞步就能到头卧室,他才奔至一半,却已经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公孙弘背后的雷元江伸手一把将他拽倒,险之又险地躲了开去。

公孙弘仰面躺在榻上,面色没变,后颈出了一片白毛汗。恰此刻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三尺,孤注一掷地,他将三根浸了麻药的长针甩向唐申。

第一根、第二根,俱被躲了开去。第三根及身的时候,为了避开徐笙捣来的炮捶,唐申上臂被针擦伤。然而这针最终却钉在徐笙肩头,打的徐笙措手不及倒退两步,又被唐申一掌拍在小腹重重推了出去,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等唐申转过身,小榻上的两人都僵了一下。公孙弘捏着判官笔的手心带汗,眼神微凝,手指轻轻往怀里伸,掏出一个粉包——非常时期莫怪他用非常之法了!

在公孙弘戳破粉包洒出药粉之前,坐在墙角缓和伤势的罗谷雨将怀里沉睡的白蟒抡到唐申身上,趁着唐申甩开白蟒的空隙,他飞扑而出,一举将人扑倒在地。唐申不从,抬腿要将人踹开,为了抑制他的挣扎,罗谷雨索性跨坐在其腰间,如此任他怎么踢也踢不着。唐申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的呼吸一滞,趁此罗谷雨手掌一拢把唐申双手手腕紧紧攥在一起,心道这般你就只能乖乖就范了吧,谁也没想到,这斯文端庄的人嘴巴一张,露出两排白森森的齐整牙齿,一口咬在罗谷雨右手臂上!

这一口,咬的极狠,恨不得生生揪下一块肉来!

罗谷雨吃痛,挣了两下没挣开,心里受了一整夜委屈的怒火腾的一下,不知怎么全都烧起来。他左右一看,左手松开唐申右手手腕,刷地将小榻上、雷元江摆在脚边的黄梨花木圆月茶盘抽出来,在雷元江、徐笙、公孙弘三人不自觉睁大双眼的注视下,将茶盘对准唐申高高举起,重重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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