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突然长出,纠缠的曲线(1)(1/2)
晚些时候,下雪了。
雨夹雪。也是小马市的初雪。
在2012年的圣诞夜,肖洱将永远记得这一天。
她坐在病房的飘窗边,看雪落人间。
可惜小马市气候湿润,雨比雪多。昏黄的街边路灯光晕里,密密匝匝都是雨丝和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便消失无踪。这注定是一场不留痕迹的降雪。
透过窗,能看见医院外的马路,来往车辆渐稀,行人也慢慢减少。
最后,隔很久才能看见活动的事物。
肖洱神色冷寂,冰冷的雨雪,像是落进了她的眼里。
在做数学题的时候,肖洱从来不会古板行事——如果一种解法不妥,那么她会立刻掉头回到原点,换用其他方法。
做事也是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肖长业的心思,是打算和白雅洁长期发展这段地下恋情了。就连她这出苦肉计,也不能阻止他给那个女人奉上生日礼物。
肖洱嗤笑一声。
玻璃的倒影里,她的笑容寡淡而苦涩。
不能用这个法子呢,得不偿失。
肖洱微微凝眉,似乎想到什么。她的手指在满是雾气的玻璃表面轻轻划动——聂,铠。
再画一个圈。
女孩若有所思。
突然间,四周暗下去。原来是到了医院熄灯的时间。黑暗的突然袭击,令肖洱产生一种自己已堕入地狱的错觉。
偏偏还凝望人间。
遥远的地方,巨大的圣诞树亮起彩灯,大概会有人聚集在那里,庆祝这个近几年突然在中国火爆起来的节日。
圣诞,基督弥撒,耶稣诞临人间。怎么样的出生,能让世人为之庆贺百年。
飘窗上很凉,她光裸的脚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微微动弹,又疼得钻心。
很晚了,肖洱在心里说。她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准备离去,余光却捕捉到一个动点——有人正朝着医院走来。
肖洱看过去。
少年的身子在视野中不过是一个黑影,站在马路的那一头。四下看了,没有车辆,便罔顾红灯,往对面走。
仗着腿长,不过是几迈,便来到这一头。穿过风雨,遵循诺言,朝她走来。
一时间,仿佛只剩天与地,雨雪与灯。
还有他。
肖洱像是被这一幕魇住,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她的心,突然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等他走近了,肖洱慢慢看清楚,发现他还穿着那件单薄的棒球衫,双手拢在怀里,护着什么。
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地闪着光。
肖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仿佛看到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不久前,他就是眨着那双眼,笃定地说,他会陪着她。
肖洱微微垂眸,轻哂——
谁稀罕呢。
……
聂铠绕过护士站打瞌睡的护士,偷偷潜入病房。门一开,肖洱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意。
他真像一根行走的冰棍。
聂铠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肖洱皱着眉头,从洗手间拿了干毛巾给他。他却先一步奓毛:“谁让你站在地上了?”
他上前一步,抬手一抄,竟然把她提溜起来。肖洱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塞进被子里。
聂铠却像是被硌着了,嘀咕:“怎么这么瘦,你以后多吃点。”说罢,他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递过去。
“热的。”
是一杯奶茶,和上次两人去那家奶茶店时肖洱点的一模一样。真的很热,甚至有一点烫手。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捂在怀里。
肖洱戳开奶茶封口,慢吞吞地嘬饮。
聂铠坐在一边,用毛巾擦头发。毛巾柔软,上面有淡淡的清甜香味,他的心情突然很好。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聂铠率先打破沉默,靠过去坐在床边,问她:“你的脚还疼不疼?”
肖洱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疼。”
“骗人呢。”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伤害自己,只会让每个关心你的人难过。”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肖洱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此时别扭地皱起脸的模样。
“我以后不这么做了。”
聂铠一愣,没料到白天还很倔强的肖洱,现在却这么温顺,于是声音也就软下来:“你跟你家里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洱说:“没有误会。”
雨势渐渐小了,雪却越来越大,窗外一片耀目的白。
肖洱的脸迎着窗户,聂铠借着光,看见她淡静无波的脸庞。她面色苍白,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柔弱。
聂铠的心陷入沼泽。
“其实,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聂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离开家了。一年到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后来生意做大,他的秘书来给我和我妈送东西的次数都比他回来的次数多。”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夜里,仿佛指尖轻缓摩挲过心头。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声期已过,聂铠的声线初具雏形,肖洱虽是外行,也能明显听得出,音色动听与否。
他这把嗓子,能醉进人心里去。
肖洱想,这个世界,人们各司其职,有的生来就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有的却注定一身风尘醉生梦死。
“我也想过要吸引他的注意,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聂铠嘴角挂着苦笑,继续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对我的全部要求,竟然只是不要违法乱纪。”
“我妈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能混个大学上,有了文凭,就去继承我父亲的公司。这一辈子就定下来了。”
肖洱淡声说:“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稀罕吗?”他的声音陡然扬起。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果你想做歌手,就不该每天这样浑浑噩噩。”停了好一会儿,肖洱轻声说,“假设——你真的想的话。”
聂铠微怔:“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我妈……”
他一想到白雅洁因为他玩音乐而荒废学业的难过模样,就觉得狠不下心来。
“你妈妈不同意?”肖洱的声音似乎在循循善诱。
聂铠不疑有他,点点头:“她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我考上大学,念金融学。”
肖洱的眸子微微闪烁,片刻后,下了决心似的,说:“聂铠,人生一旦有了可是,就会停滞不前。或者,干脆偏离原本的方向。”
肖洱说:“除非,你目标明确、心无杂念,否则,你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令人心酸的笑话。”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事事顺遂。”她答非所问。
聂铠一愣,说:“工作呢?难不成你想做家庭主妇吗?”
肖洱摇头:“我会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聂铠因为她明确的回答而感到心头微震。
相比之下,自己那不甘不愿挣扎着的梦想,更像是一个缥缈的梦。
他忍不住问:“你很喜欢治病救人?”
肖洱说:“与治病救人无关,是信仰。”
肖洱在心里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职业,能比外科医生更会弥补残缺呢?
修复裂痕,还原本貌。
她想做的,她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做着的,不过如此。
她有自己的国,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所有破碎飘摇的土地都由她来修复。她这些年,做这一切,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人侵占。
聂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洱,或者说,他也从没见过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近乎虔诚的笃定目光。一往无前,不畏艰险。
他隐约猜得出,是家庭原因造就了现在的肖洱。在外人看来,她沉默而古怪,自律得可怕。可是他,有幸见过肖洱明媚得如同彩虹一般的过往,明白她每一点转变都是外物驱使。
他意外窥见她干净澄澈的信仰,和她与外界对抗时被碰得支离破碎的壳。在这个深夜,他的心被没有姓名的丝线缠绕,一点点收紧。
疼痛,喜悦,敬畏,无措。
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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