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三）（1/2）
从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错过了中饭也不知道，心里惦记着最后一天的画展，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急切着想要回去过，连许安的冷嘲热讽都没有反驳一句，直到让后者自找没趣地回了幻境里。
从舟看着自家主角离去的背影，内心很想在书中添上一些神虐的内容，比如让许安的男友轩移情别恋什么的。
从·单身狗·舟如此不怀好意地谋划着。
他起床去了前面的佛堂，吃了点馒头后准备去找林成雪。
主持和花放的生活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一步。
只是，这回多了两个在一旁帮人写字的。
“一般的话，都是拜文殊的，如果你们觉得还不够，我推荐弥勒佛，所有……”从舟看着青年给来客介绍这里大大小小百来尊菩萨，不愧是从小在菩萨堆里长大的，就算是十几年没有回过佛教，他也能记个大概。
“做得挺好？”
“从哥？”林成雪看上去比林青丝还要高兴，高兴得都让从舟以为自己不是睡觉休息，而是重新活过来。
从舟看着他们在整理的信徒名单，随口问到：“这些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哦，是拜干爹，得把他们名字写上去，待会儿师父还要念经来着。”林成雪自己也没发现自己顺口就说了“师父”，林青丝惊讶地看他一眼，但接着又想明白了一样转开视线。
从舟并不觉得林青丝知道，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
“我记得我干爹就是布袋和尚，你刚才推荐那个。”
“哦？那从哥你可能要多一个妹妹了。”林成雪和他开玩笑，从舟也笑着回他：“妹妹好，比弟弟好一些。”
突然被提及的林青丝愣住，不知道这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倒是林成雪先被踩了尾巴：“这事事关原则问题，从哥，哦不，从舟，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
从舟笑几声，没有理他，他果然不再挑起弟控和妹控之间的战争，过了一会儿又突然问他：“从哥，你是为什么请干爹？”
“哦，小时候身体不好。”他是头胎，而父母又因为有些原因直到父亲三十多母亲二十九才生的他，在那个时候算是晚婚晚育，两个人也因此尤为重视。
而这里面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某个见到他就喜欢得走不动路的男人，整天抱着一个小团子出入各种危险场所，把他爸他妈吓得给他请了干爹，图个心安。
主持和花放消食后，照例去午睡，从舟站在香炉前头看雪花落进去，然后变成一颗水珠，最后被蒸发。
他好像觉得自己忘记说什么，但林成雪和林青丝忙得挺开心，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等林成雪忙完，抻了个懒腰，向他走来。从舟伸手拍去羽绒服外薄薄的一层雪，看林成雪，问到：“你为什么突然从万坛寺跑过来？”万坛寺距离木心寺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林成雪意料到了从舟会问这个问题，在用叉子搅动香炉里的灰的时候和他解释：“我在万坛寺见到了及武师叔，教我少林棍的武师叔。”
“然后你就知道了回山的路？”
“真不愧是从哥。”
“快说。”从舟简直没眼看这时候还要卖个萌的林成雪。
林成雪当初如果知道回山的路，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尝试回来。
*
一日前，万坛寺。
青年的脖子被好友扯住：“我就说嘛！我们的成雪小天使怎么会拒绝？！”
女生故作夸张地叫唤两声：“刚才对我们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杀了你全家，现在怎么对小张怎么好呀？”女生们故意揶揄地看着他，从舟笑了笑，没有顺着她们的话说。
这时候老师过来，将禅师介绍给他们，又对林成雪说到：“小林就最好和禅师多聊聊，消消那一身戾气。”
“我有吗？”
“你看你看，就这个表情，只要别人一说你，你就这副样子！”
他们嘻嘻哈哈，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林成雪反倒是自在。
万坛寺的禅师们正好做了一场法事，几个学生都围在祭坛四周，拿着笔记记东西。林成雪有些走神，恍惚间回忆起了小时候在寺里的生活，还有那个时候几个师叔聚在一起给人做法事的样子。在春节前后，这样的法事尤为频繁。
他低头木讷地在上面写下法事的步骤，但在写下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将下一步复述了出来，甚至比台上的人要快得多。
他索性放弃了思考。
转头四看之时，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那是童年时代经常仰望的身影之一，也是最早记忆之中最为强大的肩膀，甚至胜过他的师父。
但那也是将他从云端上拉下来的身影。
林成雪在城市之中流浪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想起这个人长满老茧的双手，渴望这只手将自己从垃圾堆里拉出来。但是，做梦就是做梦。
“成雪？”
女生的呼唤也惊动了被他盯着的人，那人抬起头，被迫中断了和寺庙禅师的对话，惊慌地发现那个被称为“成雪”的人正在盯着他，像是恶狼发现了自己的食物。
当然，他彻底忽略了这个青年眼中潜藏的焰火，善意抓着最后一丝岌岌可危的希望之火苟延残喘，而他惊慌失措地离去的背影也让这一簇火焰彻底熄灭。
林成雪没有顾及女孩子在后面怎么喊，他追上去，越走越快，男人也越逃越快，在湍急的人流当中，他们开始了追逐。
离开人群之后青年纤细的胳膊突然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等男人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四肢关节已经被青年禁锢在地上。剧烈地疼痛从四肢传来，青年急促地喘息，在看见青年眼中的兴奋之后，男人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双目顿时变得灰暗。
他放弃了挣扎。
发现这一点的青年扬起的嘴角忽然凝滞，他手中的少林棍偏离了着力点，一下子戳到了地上。
“是同情吗？”告诉他，是同情。那样会好很多。
但男人惊恐地目光告诉他：是排斥。
男人只听一声浊厚难听的“咔”，他耳边的石头被碾碎，然后青年才放松了对他的桎梏。
这时候，青年的双目之中已经没有了兴奋，他低垂着头，有些轻地说了一句：“抱歉，是我被情绪控制了。”
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石头，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到青年的身上：“你是……成雪？‘明朝成雪飞’的‘成雪’？”只是说完，男人才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忘记你那个时候不记事了。”
林成雪很早就开始记事，他当然记得。他的目光从消沉暗淡渐渐恢复了光彩，丢开手中的少林棍，对面前的男子做了个请战的挑衅动作：“师叔，来过过招？”
男人似乎是没有想到失散多年的师侄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请战，他有些不知所措，在山下的十年生活已经让他失去了往日天才的光环，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而已。
林成雪见他久久不应战，笑容也从自然变成了僵硬，他嘲笑男人：“师叔不是天才吗？”
“现代社会还有伤仲永？不可能不可能，师父他们从来都不玩这套。”
他像是自我确认，一遍又一遍重复，低着头，看见地面上的少林棍还在哪里。这一刻，他忽然想到：“自己不就是杀戮吗？为什么不让记忆终结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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