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公(下七)(1/2)
幻境世界,主会场附近。
火烧云连绵了半边天空,东方的一线深蓝上,半卧着一轮月影。
“现在是五点五十分,夏天。”从舟轻声说。
夏天的五点五十应该是蓝天未散,哪里来的火烧云之景?
没道理这个无限贴近于现实世界的幻境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从舟觉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幻境的规则改变了。
半晌,青年将视线从火烧云上收回来,视线重点,落在前面面那位一脸慈祥的老人脸上。
他问:“有没有时限?”
“不知。”江天一如实回答。
二人剔除了关键词,打哑语一般。
姜寄北已经走到二人身旁,眼神怪异地在二人之间逡巡,从舟便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抓着江天一的双手,几步走到从学文身旁:“叔。”
江天一也乖巧道:“从叔。”
从学文看见了江天一,连道几句好:“我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你爷爷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叫他老哥还是大叔了。”
江天一会心一笑:“叫哥吧,和你们的年纪比起来,一轮的年龄差算什么?况且,老头子要强,你说他老他还不乐意。”
从学文反对:“这话不是这样说的,那么你不是要叫我侄子小叔?”
江天一哑然,老人倒是自己很高兴地笑起来,从舟随口一提:“叔,江一一比我老半轮,我听着不舒服。”
江天一被这叔侄俩气得说不出话来,走在一边干瞪眼。另一侧的姜家夫妇倒是高兴地说他们感情真不错,唯一有些异色的便是姜寄北。
起先从舟也并未注意姜寄北的神色,直到她察觉到有人拿胳膊肘捅捅自己,扭头一看,是姜寄北,对方先开了口:“你和他家关系很近?”
幻境世界中,从学文没有死亡,江家和从家自然没有断交,从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假回忆后装作疑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两家算是世交,三代的交情。”
姜寄北总觉得别扭,脑海深处总有一种扭曲的感情在提醒着自己,他嫉妒眼前这个好运的人,他也怕这个朋友丢下自己,让自己再度回到孤立无援的深渊中去。
姜寄北闭上嘴不说话了,只是眼神仍然蒙着一层阴鸷。
从舟和江天一都是有些经验的幻师,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有着较为敏锐地感觉,自然是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和现实世界中上一次姜寄北这么问时一样的变化。
这或许是一个恢复的契机。
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默不作声地拉远他们和三位死者的距离。
姜寄北有所察觉,但回神时已经走在了从舟的另一侧,闭嘴感受着来自另一边的警惕和窥视。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正在改变。
从舟贴近姜寄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吴棋轩吗?”
姜寄北奇怪地看从舟一眼,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
姜寄北的表现如同一个正常人,完全不像是三年前亲眼目睹吴棋轩死亡、从而罹患PTSD的人。
截至目前为止,姜寄北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还是那个沉默寡言,有些神经质的青年。
江天一多看了姜寄北两眼,立刻收到了姜寄北不满的反馈。
从舟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江天一直接将姜寄北的手臂拉住,对走在前头的三个人高喊:“从叔,我们去餐馆里吃点好的,你们不用管我们。”
姜家夫妇还想说什么,被从学文截断:“去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不掺和。”
这样一说,姜家夫妇也就同意了。
从舟瞅江天一一眼,自己的叔叔,结果还是别人更熟。
江天一所说完全是借口,他们是把姜寄北绑到了一处快餐店,但并没有点餐,江天一开口就道:“反正都是假的,不吃也罢。”
“你现在已经踩到了警戒线边缘了。”从舟有些烦地揉眉心,江天一估计是察觉到了幻境规则的细微改变,在试探真相的边缘。
“我们赌不起。”从舟郑重其事。
如果一语道破该幻境的真相,谁都不知道会引起肖归柏怎么样的戏弄。
毕竟,肖归柏就是一个玩弄死者的心理变态。
姜寄北被两个人打哑谜的方式弄得头晕,眼中阴鸷之色更甚。
从舟向他道歉后松开他,江天一也不怎么情愿地松开,得到的只是姜寄北愤怒的瞪视。
“太阴是熬不住了吗?打算严刑逼供?我觉得我应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他寒声道,同时观察着四周的逃生通道,他很清楚,对上这群幻师,他单枪匹马根本没有胜算。
从舟被挚友质疑,脸色黑沉,却不能直接道明原因,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十分憋屈。
憋屈到想动手杀了肖归柏。
从舟和姜寄北之间的气氛凝滞,江天一也不言语,盯着外面的火烧云渐渐皱起眉头。
这时,6:03。
叮铃——
快餐店的门被推开,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和同伴絮絮叨叨地介绍这家店:“毛利,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吃了十来天了,这家最好吃,离会场又近。我们待会儿吃好后从侧门溜进晚上的会场怎么样?到时候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别提多爽……江、江哥,你们也在这里吃啊?”
少年昂扬的语气忽然耷拉下去,活像是一直外出偷食被抓包的狗狗。
林成雪口中的“江哥”这才回过神,他原先看着外头的云出神,险些没有注意到林成雪进来。
江天一的眉头一松,但看见林成雪旁边那个人时又皱起来。
“过来,那就拼桌。”
青年不管同桌另外两人的神色,只将林成雪招过来。
还有那个幻境造物毛五郎。
这一顿饭是吃得十分压抑,饭桌上只有林成雪的声音,其他人都是沉默不语,等发现自己根本活跃不了气氛后林成雪也乖乖闭了嘴,埋头扒完饭,然后乖巧地坐着等其他人吃完。
走出快餐店时,从舟忽然提议:“我们也跟着你一起去会场,那边宽敞,有些事比较好解决。”
江天一的想法与他差不多,自然支持,而没有弄清江从二人的目的的姜寄北沉吟片刻,表示可以。
于是这个提议被一致通过,林成雪在从舟和江天一那里没有看见反对的意思后也松了一口气,率先将毛五郎拉进了会场里,后面跟着从舟三人,依然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气氛里。
等太阳的轮廓完全浸没在天际的时候,月亮已经斜挂在半空,一直没有等到解释的姜寄北失去耐心,忍不住问出口,却只等到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从舟说:“等着。”
姜寄北顺着另外二人专注的视线看向场中央躺在草地上看月亮的两个人。
如果刚才没有看错,;林成雪在他说话的时候转了一下头,看了他们这边一下。
相隔不远,男人成熟的声音响起:“小林一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很乖。”
青年接上:“就是乖到让人心疼。”
赛场中央,林成雪回头看了眼看台上的三个人,那三个人静默地坐着,像是在等待他的演出。
林成雪并不排斥演出这个词,他也丝毫不以被人观赏为耻。对他来说,剧本是自己写的,只要不违背本心,他人如何看都与他无关。
毛五郎本想随口调侃一两句,却无意看见少年的侧脸,逆着夕阳的光,还没褪去婴儿肥,柔软且温和。
这么一愣神,就被少年抢走了话头:“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什么意思?”毛五郎起身,盘腿坐着。
林成雪呲牙:“就这样,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像只小狗。”
“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毛五郎夸张地大笑,“你就是一只小奶狗,整个太阴里多少人惦记着捏你的脸!”
林成雪装作一副不信的样子,毛五郎作势要扑上去抓他,两人嘻嘻哈哈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儿,等累了,才仰面躺着,看着半边金色半边蓝色的天空。
“月亮只能反射太阳的光,”林成雪伸出手,将月亮抓在手里,“但这并不影响月亮的美丽。”
“是太阴的起源对吧?这话谁都会说。”毛五郎不屑,枕着双手,想要表达对林成雪带他玩的谢意,只是话没出口,就看见了林成雪放大的脸。
他翻身撑在毛五郎的上方,他的头遮住了毛五郎视野里的月亮。
毛五郎心口一凉,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林成雪这才起身,坐在他身边,看着月亮说到:“心脏不是必死,好留些时间给我说话,让你痛苦,抱歉了。但有些话我是真的想说清楚。”
“我想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无论是衍生物还是幻师,所以在我知道你是衍生物的时候,我居然很庆幸当时没有在现场,没有看见你的变脸,所以我的记忆里你还是那个喜欢聊天嗑瓜子的老大哥。”
林成雪说着话,看着天空的月亮,也看着月亮渐渐暗淡下去,慢慢往东边往回移。
“衍生物和幻师就像是月亮,也可以说衍生物就是月亮,没有太阳,会黯淡无光,但它存在于天空之上,它悬挂在那里,就像我把你当朋友这个事实,存在就是存在。说这些虽然有些矫情,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弯月下坠,夕阳上升,直到一日一月悬挂于天空两侧,日月同天。
从舟和江天一起身,抢着时间冲到林成雪身边,刚好听见了林成雪的最后一句话:“但原则就是原则,你破坏了我们的游戏规则,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姜寄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从刚才林成雪突然翻身开始,他就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比如说日月同天的天空,比如说坐立不安的挚友。
这好像是一种将要破笼而出的情绪,如潮水般来,如潮水般去,记忆被潮水冲刷,真相在面前扭曲。
所见不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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