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城东(1/2)
藏在阴暗处的人以惊恐的视线透过孔洞向外张望,一只手穿过他们的头颅,半透明的怪异之物被扯出来,顺着指尖钻进了人的身躯,它们被吸收到了他人体内,并且即将化作他人躯体的一部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无疑是很可怕的,首先这意味着躯壳的原主被从世间抹除,其次,明明他们已经不见了,却仍有人顶替他们的身份,和往常一样行走于世,偏偏外人还看不出什么来,只当他仍是他,而不知躯壳里的灵魂早就换了一个。
在死亡面前,意志薄弱的人为了求生,几乎任何事都可以做,抓住他们的这一弱点,大部分事会好办很多。思霖拖动死者的尸体,令其背对那些透气的孔洞,他离开密室,又走到花瓶旁边检查一遍,确定从外面看不出异常,这才安心。
无论做何事,他总是无声无息的,这也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只鬼而非妖族。可妖或者鬼,只要想法接近,办事手段都是一样的,并不因他们是妖还是鬼而有所区分。
燕苓溪睡得熟了,所以思霖才敢悄悄潜入密室,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做他最见不得的事情。此时此刻,思霖注视着燕苓溪的侧脸,那只抽离过凡人魂魄的手正在微微颤抖。虽然他的初衷是从那群人嘴里撬出幕后主使者的身份,但他压抑太久,恨意驱使着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他是尝过鲜血滋味的野兽,那种感觉,只要尝试过一次,就一辈子无法忘记,要想将遗毒拔除,唯有一死。
他现在还不能死,故而那毒依然在他心底扎根,他有时候想放任其自由生长,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选择了克制。能控制住自己是件好事,不至于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人影静静地散作一缕青烟,却没有往杯子里飘,反倒自窗缝中钻了出去。
丞相府犹在,然而已非当年的丞相府,这时候的丞相,亦与当年不是同一个人。看这皇城周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惟有人早就不是以前的人了。淡淡的青烟绕开夜行的婢女,准确无误地飞进了当朝丞相的卧房。“曾经沧海”,此话不假,见过好的就难以忘却,再看其他的,就都差劲到极点。思霖见过严丞相,自然瞧不起另外一些同为丞相的家伙,他们配不上这个身份,更不该拥有荣华富贵。
可惜祸害遗千年,荣华富贵,还是这群人的。白色的丝绢放在脏水里,慢慢也变得脏污,同理,世道污浊,人也污浊,像严丞相那样的人,总是死得很早,活不到河清海晏的那一刻。
人界十分奇怪,有忠臣的时候,要给他安排一个昏君,皇帝处于弱势的时候,却又少见忠良,奸佞之徒倒是一抓一大把。思霖有些烦躁,他想到书怀提议他插手朝政,这说得轻巧,实际上很难做到,书怀只知道他有经验,却忽略了更重要的地方。
对方的意思,思霖也不是不明白,无非是想让他有意无意地露出一点破绽,借此引蛇出洞。然而蛇绝非普通的蛇,那条蛇是有头脑的,说不定自己还未看到它,就已经被它咬死了,不想被它咬死,务必寻求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思霖的认知与书怀恰恰相反,他所说的稳妥,便是书怀所认为的不稳妥,书怀想要引蛇出洞,而他想在蛇爬出来以前,先走进蛇藏身的洞穴。
这次要附身,比直接抢占躯壳要麻烦得多,思霖闭了闭眼又睁开,从床上坐起来,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手。看上去还算不错,这具身躯能容纳他的灵气,原本的凡人气息,把妖气完美掩盖,哪怕是真仙站在他眼前,也绝不会察觉到他是一只妖。但他要照看燕苓溪,显然无法代替这个丞相去与人接触,只好在其体内灌注一些灵力,让它们控制住此人的思想,将之化为半个傀儡。
这可真是自讨苦吃,思霖暗自感叹,若像晚烛那样子,直截了当地把人杀掉,岂不是节省不少精力?他放着简单的路不走,居然自己挑了崎岖不平的那条,谁知道有什么意义!
思霖叹了口气,再度躺回床上。这个凡人的躯壳,他其实并不喜欢,拿它当傀儡犹嫌脏手。“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此人玩弄小聪明上瘾,如何做得好大官?
跟严丞相比起来差远了。
书怀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其实也没兴趣知道,横竖思霖不会去害小皇帝,瞧他把燕苓溪捧在手里像块宝,活脱脱一个刚有了儿子的老父亲,若说他会对燕苓溪不利,那没几个人会相信。他们此番来人界,需要担心的事本就只有两件,一是燕苓溪的安全,二是存雪的算计——不过如今还得再添上严恒睿,他本身就惹人烦,现在又和存雪混到一起去,直让书怀想一头撞死,自我了断。
“你昨晚究竟睡了没有?”墨昀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个果子,一边嘎吱嘎吱地啃,一边问书怀。后者正在翻墙角的箱子,闻声瞥他一眼,不太懂他是从何处弄来的果子,但他说的那句话,很是引人注意:“我昨夜当然是睡了,怎的,难道我夜间起来,把你打了一顿?”
“那倒没有。”墨昀嘎吱嘎吱啃完了,开始吧唧吧唧地嚼,同时含混不清地说道,“你骂人骂了一整夜,我疑心你醒着,几次起来看,都见你闭着眼,不像醒着的样子。我就躺下继续睡,结果刚合上眼,又听见你在骂,骂人还不带重样的。”
被他这么讲,书怀也不觉尴尬,反是被勾起了怒火,想起自己昨晚那个不愉快的梦境:“都是因为严恒睿那个蠢货。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打他骂他,晚上更想打他骂他,还想直接掐死他——你说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呢,在冥府有吃有住的他不高兴,非要到人界招惹一个更讨厌的东西,真是皮痒欠抽,死了也是他活该。”
这是骂够了严恒睿,把怨气又撒到存雪身上了。墨昀怕他越说越愤怒,连忙又拿出一只果子,堵上了他的嘴。果子很甜,汁水又多,书怀被墨昀一打岔,光顾着吃了,竟忘了自己刚刚说到何处。忘了就忘了,索性不去想它,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是一件挺傻的事。
白芷搁北海龙宫里头憋得久了,精力过剩,一大早就爬起来在冥府内部跑来跑去。鬼使喜欢小姑娘,倒没说她什么,但冥君时不时看她一眼,让她有些心里发毛。冥君做上位者做习惯了,有些时候不自觉地就会用审视的目光来看人,但实际上他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很奇妙。冥府从成立之初,就立下了不得放活人进门的规则,然而书怀做了首个进入冥府的大活人,从这以后,就有无数活物往这里跑,直把冥府的森冷鬼气都驱逐大半。不过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热闹的时候热闹,也没什么不好。
白芷闹够了,新鲜劲过去,便不再缠着文砚之,转而跑到一旁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坐着,看三界之内正在发生的诸事。这般姿态,鬼使曾在慕幽身上看见过,当即感叹一句这姑娘很像母亲,低下头继续为冥君研墨。谁知冥君提着笔却又不写,突然问他是否喜欢女孩胜过男孩,鬼使满头雾水,只好实话实说,告诉对方自己喜欢懂事的孩子,与之是男是女并无关联。冥君若有所思,恰好此时书怀走进殿内,于是他挥了挥手,叫鬼使跟书怀同去人界。
“他一只鬼,您要叫他去何处?”书怀刚走进来,就听见冥君讲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鬼使自有职责,亡魂需要他来接引,投胎转生需要他来安排,哪有随随便便把他往外推的道理?最近一段时间,冥君的作风越发奇怪,书怀开始理不清个中关系,惟愿这位大人理智尚存,不要主动给敌方送破绽。
鬼使自然也懵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但从冥君的神情来看,并没有明显的不愉快。他暗自思忖一番,隐约揣摩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便俯身问道:“您的意思是,属下要随他们一起进皇城?鬼接触凡人终归不太好,难道此事必须要属下去办?”
“少讲废话多办事。”冥君道,“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问过了就不叫你去了吗?你这样喜欢小孩子,就到人界去看看那小皇帝,瞧好了他的模样,回来对本君详细说说。”
不愧是和冥君共事过几百年,鬼使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再看阶下的书怀,仍旧一脸迷茫。文砚之轻轻地吸了口气,转身走下台阶,墨昀眨了眨眼,仿佛看出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出。
坐在角落里的白芷忽然跳下地,拉着书怀的衣袖对他悄声说话,书怀的脸色猛地变了,觉得冥君此举别有深意,或许在实现这一目标的同时,还能顺便解决另外一件事。
北海的这对兄妹,对待学习的态度迥异。长清贪玩不好学,而白芷与兄长相反,她热衷于学到更多,当然更重要的是学会更多。自打她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能力开始增强,她就一刻也不间断地去熟悉它、掌握它,因此现在她一闭眼,就能看到她所想看到的。这大大方便了书怀等人,只要存雪尚在人界,就逃不过白芷的眼睛,她不光发现了存雪是躲在谁的家里,还发现了更为奇怪的东西,而那些异状,书怀直觉是与思霖有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